第六章

野兒對白雪嵐不解地問,「那些家夥個個不老實,不是偷小錢,就是遞暗號,少爺怎麽不全打發走,再找清白人伺候?留著他們多討厭。」

白雪嵐反問,「這些人在宅裏都是辦事老道的,讓他們敬服了,他們自然聽我的話,不敢再胡作非為。如果還有一、兩個陽奉陰違的,我再殺雞儆猴,也就差不多了。把他們全打發走,新找的人就一定清白了?我反而還要再花心思調教。水至清無魚,你一個聰明胚子,可惜不讀書。」

野兒奇道,「為什麽水至清無魚?難道魚就喜歡臟水?」

白雪嵐笑著把她的辮子輕輕一拽,「我現在沒有工夫教你。你快去大門那問問,宣副官回來沒有。」

野兒抿嘴一笑,「拿槍把人嚇唬跑了,就別總是念著呀?」

不等白雪嵐罵她,轉身就跑了。

這邊孫副官陪著白雪嵐回到小院,把事情交代了,也自向白雪嵐告辭,忙別的事去了。

不一會,野兒回來說,「門房說,宣副官回來了,進門大概有一刻鐘。」

白雪嵐問,「他人在哪裏?」

野兒說,「回太太的院子了。」

白雪嵐說,「這就奇怪了。他從大門到母親那裏,總要經過大天井,那會兒我正料理那些混帳東西,我還坐得那麽高,他不能看不見。怎麽連個面也不露?」

野兒說,「可能他是故意避著你吧。」

白雪嵐想起午飯時那兩句法語,覺得大有可能。心裏忐忑起來,當下就坐不住了。到了白太太院子這邊,也不先去見白太太,徑直往宣懷風暫住的廂房去。

到了廂房外,他又把腳步停下,往門縫裏小心地瞅看。

只見宣懷風背對著門,坐在書桌前,拿著筆不知在寫什麽。寫了兩筆,似是不滿意,把寫了字的那張紙拿起來,兩手揉成一團,丟在紙屑蔞裏。不一會,又拿起筆,仍是寫了兩行就擱筆了,一樣將紙揉成一團,丟進紙屑簍。

白雪嵐心想,他一向是個心安氣靜的人,現在這樣煩躁,真不是尋常情景,可見他生我的氣,真是生得很厲害了。

他把宣懷風看得比天還大,知道宣懷風在生自己的氣,那顆鐵石之心也怦怦地怯了兩分。剛才對著下人們的殺伐決斷,揮灑自如,都似不見了。

站在門外,待要進去,忽然又想,他既然在怒中,我要更謹慎些。還是謀定而後動,先知道他究竟心裏想什麽,再做打算。

恰好這時宣懷風不知有什麽事,放下筆站起來,在屋裏踱了兩步,然後往房門走。白雪嵐敏捷地一閃,藏在屋角後,只見宣懷風毫無察覺,從屋裏出來,往白太太屋子那邊去了。

白雪嵐忙從屋角後出來,進到裏面,把紙屑簍裏的幾團紙撿起來。展開一個來看,上面寫著兵工廠選址之理由,只開了一個頭,余下大半張紙都是空的。

再展開一個,胡亂寫著諸如日本、德國,運輸貨船之類的散亂文字,看來也會和公務相關。

白雪嵐怪道,難道他心煩意亂,是為了公務?這倒是很像他的處事。

還剩著一個紙團,他索性也打開來,看時卻是微微一甜。原來這紙上面寫著「雪嵐吾愛」。

白雪嵐和宣懷風心身相守,也聽宣懷風難為情地說過不少甜蜜的話,但這雪嵐吾愛四字,倒是第一次見他用。

不由心忖,似乎宣懷風並不如何生自己的氣。若是生氣,又怎麽會寫吾愛這種甜蜜的詞?而且不止寫了一遍,鋼筆字跡,大大小小的寫了十來遍。

只是若說宣懷風沒有生氣,為什麽又故意避開自己?

白雪嵐全盤心思,都在琢磨這謎局,忽然門簾一掀,宣懷風走了進來。兩人視線對上,都是一愣。

宣懷風臉上先是驚訝,目光落到白雪嵐手上拿著幾張紙上,再往紙屑簍一看,便都明白了,氣道,「你太無恥了!」

白雪嵐自己也知道,這種行為太不顧身分,而且又被抓到現行,完全是無可分辯,強笑道,「我見你鄭重的寫了,又丟掉,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。論起來,我是做得不對,但也不過是好奇心重,何至於無恥?」

宣懷風說,「這不是好奇。你是查探我。從前你找人監視我,我三番四次受你那些大局為重的話欺騙,只好忍受。現在竟連紙屑蔞也要遭到搜查。既然彼此信不過,那就沒有合作的必要。」

白雪嵐聽他最後一句,真是有些嚴重,忙走到宣懷風跟前,柔聲哄道,「你這幾天受了氣,我有些得罪你,是該挨你兩句硬話。但若說我信不過你,那就冤枉我了。這一會不見,我就只在想你。」

見宣懷風鐵青著臉不說話,又把手裏拿著的紙揚了揚,微笑著問,「你嘴上不說,我也知道,你是想著我的。」

宣懷風從讀書時翻出黑色筆記本,心裏就有些不舒服,今日中午吃了那頓大餐,又有一句法文堵在心裏,等甄秀玲點醒他,知道白雪嵐帶脂粉香那夜的去處,簡直就是埋了三堆易燃的幹草在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