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她這話倒不假,如此的工錢在濟南城裏,已是少見的豐厚。不過她只提老太爺和老葉太太,把白雪嵐漏在一邊,裏頭的意思,眾人也聽得出來。

白雪嵐卻說,「照你這麽說,一年算下來也不過一千來塊,你不吃不喝存上十年,也不過萬把塊,我打幾把小牌也就沒了。像你們這樣當差,還不如到外頭做點生意。把家裏祖產房舍賣一賣,也就有本錢了。」

孫媽說,「您真是拿我們開心。我們哪有什麽祖產房舍?要是有,也不會來給人當使喚。」

白雪嵐問,「洋貨行投點股份,買賣股票,也能賺大錢。」

孫媽說,「我們更不懂。」

白雪嵐便笑了,說,「看來你們一家子進項,都靠著白家那點工錢和打賞。很好,我要的就是這個道理。」

從懷裏掏出一疊紙,對著翻了翻,抽出其中一張,照著紙上念道,「美聯銀行存款兩萬六千。」

他才念一句,孫媽驀地臉黃如蠟。白雪嵐繼續往下念道,「華西銀行存款四萬整,廣元路183號兩進宅子一座,東南大街鋪面兩間……」

字正腔圓,清清楚楚的念完了,轉過頭問孫副官,「都在這?」

孫副官畢恭畢敬答道,「老路夫妻在府裏的房間,還有他們在外頭買的屋子,都抄過了。都在這。」

孫媽雙膝一軟,差點癱在她男人的身上。

白雪嵐淡淡地掃她一眼,說,「你剛才說,一家進項都是從白家來。可我們白家,沒給過你這麽多錢。不是給的,那就是偷的了。」

藍胡子說,「這就好辦了,她不是要講理嗎?我們到警察廳講理去。」

孫媽大驚,忙道,「沒偷沒偷!這是賞錢,我們哪敢偷錢啊!」

白雪嵐問,「老太爺賞的,還是老爺太太賞的?」

孫媽囁嚅半日,回答說,「少爺也知道,我男人是個門房。在大門口迎送客人,伺候得殷勤,有時能得幾個賞錢。我們一個子也不舍得亂花,慢慢攢著,也就攢出來了。」

底下那些做聽差的,也有早猜到的,也有才明白過來的,又是另一種心情。但凡一個人有錢,總是為他歡喜的少,眼紅的多,何況大家一樣都是給人使喚的,兩下比較,酸意也就更甚了。前頭還有人以為老路不過辦差敷衍了點,就要挨這樣一頓臭揍,很覺得同情,現在是恨不得他連著老婆一起,再挨一頓揍才公平。

白雪嵐冷笑道,「前幾年我在時,為著防範宅子裏下人往外頭傳消息,特意和母親說了,把你們的工錢多給一些,外頭人的賞錢最多收兩、三塊,多的不許拿。可如今打量我輩分小,說話不頂用,我一走就不當一回事。不妨,如今我回來了,一次過算總帳,倒是更痛快。」

眼睛往下一放,目光落在孫媽身上。

「你這些存款房舍,是犯了規矩私下收的,哪怕不是偷,那也是私收賄賂。我發個善心,不送你們去警察廳,但這些東西到了我手上,你也別想拿回去了。」

孫媽夫妻在白家東西南北的熬資歷,爭肥差,才撈到這些錢,全指望它過下輩子,聽了白雪嵐這句話,哀叫一聲,脊背軟倒在她男人身上,隔了一會,死命捶著還在昏死的男人,大哭道,「天殺的!你怠慢誰不好,偏怠慢他!這不是要我們去做乞丐嗎?」

白雪嵐懶得理財,把眼睛往藍胡子一望。

藍胡子命令士兵,「把他們趕出去,以後不許他們踏進白家的門!」

孫媽還要再哭,士兵哪給她撒潑的機會,把她提溜起來,惡狠狠地推搡出去了。地上的老路也一起擡了出去。

雖然是淒涼的場景,但眾人聽了那存款房舍的令人咋舌的名單,也沒有了兔死狐悲的意思,仰頭望著白雪嵐,倒是有些敬畏了。

白雪嵐拿王二狗、萬光、孫媽,連放了三把火,卻還沒有完,對眾人露著雪白的牙齒,森森一笑,「我們白家人在外頭發財,你們有些人在白家裏頭發財。實話告訴你們,我做事喜歡一鍋子端,既然抄了路家的老底,當然也就順便也抄了抄其他人。」

剛才他掏出一疊紙,只念了一張,這時將剩下的幾張在半空中一揚,「這邊還有幾筆帳,你們是自己承認,還是要我念出來?」

在白家做事,誰沒有一點貓膩,眾人聽著他在上頭輕笑,都覺脊背一陣發涼。擡頭偷偷一窺,又都覺得白雪嵐的眼睛,正看在自己身上。

白雪嵐等了片刻,底下越發鴉雀無聲,白雪嵐柔和地說,「古時候還有法外開恩,何況你們裏面有許多人,還是伺候過我爺爺、我父親母親的人。我並不趕盡殺絕,要是你們自己認了,我總歸讓你們留一點。要不然,我也難做好人了。」

說了一通,又等了片刻,下面還是死寂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