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

孫媽把他抱了起來,拂開亂糟糟的頭發一看,卻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。

白雪嵐說,「你男人還在後頭,你先站到一邊去。」

人群裏面,便有一陣竊竊低笑。

孫媽因為婆婆伺候老太爺的關系,在白家當差的人裏面,向來是高人一等的,現在當著眾人的面,認錯了丈夫,真是丟了一個大臉,也不敢再哭,把抱著的男人丟下,訥訥走到一旁。

這男人經她一抱,一放,人已翻過來,臉朝了上,眾人有些站在前面的伸著脖子一看,卻誰也不認得,都覺得得奇怪。

這時,宋壬走下台階,踢了那男人一腳,大罵道,「王二狗,要你到白家傳個口信,給的報酬不少,連錢夾子都給了你了。你東西收了,卻不報信,差點害死了人,這筆帳,咱們今天算算!」

原來當日宣懷風跟蹤綁架了安德魯的黑色轎車,一時找不到人求援,心急亂投醫,隨便找了一個路過的人,說了兩句話,丟下錢夾子就跑了。當時撈到這錢夾子,正是此人。

王二狗本是個不務正業的閑人,這兩日有了錢,在窯子裏花天酒地,不知日夜,忽然被人從窯子裏提溜出來,痛打一頓,直到此時,才知道是那只從天而降的錢夾子惹的禍,忍著渾身疼痛,嚎哭道,「真不怪我!我也就在路上逛逛,不知怎麽就被那騎馬的小爺攔住了。他話說得快,裏面還有什麽洋名,誰聽得懂?我還沒醒過神,他就丟下錢夾子走了。我怎麽知道要報信?又怎麽知道要往哪報?冤枉!冤枉!」

宋壬又往他身上一踹,惡狠狠道,「放屁!洋名你不懂,白家你總懂吧?但凡你到白家來說一聲,哪怕說不清楚首尾,我們也能猜個七八分,偏你這王八蛋,收下許多錢,卻連一趟腿也不肯跑。要是宣副官有個三長兩短,我們總長零剮了你!」

王二狗不到白家報信,也不單是為了偷一回懶,省下腳力,而是他擔心那騎馬的青年,只是因為事情急切,才給這麽一大筆錢,要是自己上門報信,對方又反悔了,問他要回錢夾子,這可怎麽辦?天上掉下的大餡餅,可不能又讓人收回去。

所以寧可不報信,往人群裏一藏,還能落個實在。

王二狗扛打不過,捂著被踢到的肚子幹嚎,「再不敢了!白大爺,你大人有大量,花了多少,我還就是!我一定還!」

孫副官說,「我們總長還在乎這幾個錢?只是你既然是本地人,不該不知道白家。大概你以為匆匆一面,給你錢夾子的人,未必記得你的長相。大概你又以為,滿大街的人,我們不知道你名姓,就找不著你,是不是?那你就太把白家看不起了。我們總長為著這個,很不高興。」

宋壬把王二狗拽著領子拉起來,賞了一個大耳刮子,喝道,「你一個窮混混,忽然發了財,請狐朋狗友胡吃海喝,包了一個二等館子,有沒有這回事?你前晚弄了三個窯姐在屋裏,對著她們很得意,說遇上一個送錢夾子的大傻子,有沒有這回事?白家真有心要查,連你幾歲開始尿褲子都能知道,他媽的你還以為能瞞過我們?」

其實,短短時間就能找到王二狗,也只能說是幸運。

白雪嵐帶著宣懷風從鄭家窩回來後,就曾問過出城前的事,知道宣懷風把身上的錢掏空了去買一個路人送信,但那人壓根就沒有露面,白雪嵐就留了心。

論起來,這只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,但這件小事,恰好斷了白雪嵐最重視的宣懷風的消息。想到自己原來是可以接到一個重要線索的,卻因為這路人不負起責任,差點錯過拯救宣懷風的機會,白雪嵐怎咽得下這口氣?

本打算把手頭大事辦了,再細細查訪,找出這人來好好教訓。不料為著對付白碧曼,給甄修言找一個情投意合的紅顏知己,白雪嵐派人到胡同窯子裏摸底,不但找到一位愛《牡丹亭》的夢雲,還恰好聽見妓女們傳的一個新聞,說有個小混混被錢夾子砸到頭上,發了一筆橫財。

得了這個消息,再順藤摸瓜地一查,還有什麽不清楚的?

王二狗卻不知道有這樣一番緣故,想著自己在大街千萬人裏隨意走走,不留姓名,居然也被翻了出來,連自己在窯姐面前說的話都一字不差,這白家可真是手眼通天,當下也不敢狡辯,跪在地上只是喊,「白大爺饒命!」

藍胡子一直在白雪嵐身旁像門神似的站著,這時接了白雪嵐一個眼神,往前一站,「為你這個狗東西,害軍長的幹哥哥在城外出了事,本來要槍斃你,軍長說他幹哥哥不愛殺人,又是大過年的,饒你一條狗命。不過你既然連一趟信也不會送,這狗腿留著也沒用,廢了吧。」

拔出手槍,居高臨下對著王二狗的兩腿,砰砰兩響,震得眾人都打了個哆嗦。王二狗腿上血流如注,慘叫不絕。兩個大兵眉頭也不皺一下地把他拖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