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三司令大罵,「小畜生!給老子跪好!」

白雪嵐用一只手從地上撐著起來,又直挺挺地跪好了,卻連眉毛也沒動一根。

他從小就這般,挨了打罵,既不喊也不叫,渾身都泛著不哼不哈的跋扈匪氣,實在讓大人無比頭疼。

三司令久不見兒子,本也有一分期盼之心,現在睨眼打量他,不由把往年那些放肆勾當也想了起來,那一分期盼,頓時化為了十分的惱怒。

三司令居高臨下地審問起來,「你不在我跟前,都幹了什麽好事?還不快都招供出來?」

白雪嵐一板一眼答道,「在首都給堂兄做幫手。海關方面,雖沒有立多大功勞,小事還是認真做了幾件的。」

三司令冷笑,「當你老子傻呢?說這些官腔。告訴你,我一件一件都明白著呢,你老老實實的說,今晚大概還能過得去。」

白雪嵐低頭想了片刻,說,「實在不知道父親指的哪一件,請父親明示。」

三司令氣道,「好哇!你這個態度,是要頑抗到底了。那我不用給你留余地。我問你,你為什麽阻攔姜家的親事,還炸了姜家堡?你這樣喪心病狂,是吃了瘋狗藥嗎?」

白雪嵐鎮定自如地反問,「這事父親聽誰說的?」

三司令大喝一聲,「混蛋!我問你話,你還敢反過來審問我嗎?」

白雪嵐從容地說,「父親問的這件事,我自問沒什麽不敢向父親說明的。我到姜家堡時,正碰上表姐夫去世的事,姜老太太要表姐嫁給她二兒,說是得到了老爺子的首肯。」

三司令生氣地打斷,「既然你是知道老爺子意思的,為什麽還要和老爺子對著幹?你不把你的父親放在眼裏,難道連你的親爺爺也不放在眼裏嗎?」

白雪嵐用沉著的口氣,緩緩地說,「兒子不敢有這樣不孝的想法。轉房這種落後的風俗,我雖不贊同,但老爺子開了口,我當孫子的當然要遵從,我還和姜家的人道了一聲賀呢。姜家原要我留下喝喜酒,我想著家裏二老,當日白天就上路了。連喜宴都沒有參加,何來阻攔一說?」

三司令咧著嘴,冷冷笑道,「照你的說法,你簡直是比趵突泉還清白了?難不成姜家堡是天上打雷劈垮的?」

白雪嵐說,「當然不是雷劈的。姜家堡被土匪圍攻後,為了加強防衛,囤積了不少軍火,誰知道那些看管軍火的人不懂行,不小心燃著火藥就炸了。我得到消息趕回去時,已經炸塌了外墻,又著了火,到處是哭喊聲。我當時就命手下人救火,要不然,姜家堡要燒得一點不剩。只是清場時,發現新郎已嚇死了。我想,新郎都沒了,表姐還留在姜家堡做什麽?所以我把她帶回來了。那些說我炸姜家堡,破壞婚事的謠言,恐怕是姜家堡的人傳的,我到了後,氣他們沒把軍火看管好,給了他們一頓小教訓。姜家堡不念我的恩也罷了,反而為了這點小事懷恨在心,太不是東西。」

三司令咬牙道,「你編得好!我送你到外國念書,就是學撒謊的好本事呀!告訴你,我是半點也不會相信!」

白雪嵐臉上,是一絲慌張也沒有,坦然地說,「父親不相信,盡可以去問。的確是白天就走了,爆炸時我並不在場,出了事才趕回去。新郎本來就病得重,一爆炸,連病帶嚇就死了。我有沒有下令救火,也是可以查的。要是查出來,兒子說的不是實情,甘願被父親打死。」

三司令胸口一聳一聳,斷罵道,「你倒是能把黑說成白。你白天幾點鐘離開?領的藍胡子的騎兵營,一個鐘頭能走多少裏?已走出這麽遠,怎麽姜家堡一出事,你馬上就領著人回來了。這不是算準了時辰是什麽?我還用得著查?我早該打死你這到處惹禍的小畜生了!」

左右轉頭,找不到一件襯手的東西,就用氣得打顫的手去解腰上的軍用皮帶,往白雪嵐頭上身上使勁地抽。

白雪嵐若是喊疼躲避,大概三司令的氣能消下去一些。但一連刷刷地抽了十七、八下,被打的人一點聲響也不曾發出,打人的自然不但無法消氣,那氣要更高漲起來。

三司令停了手,喘著氣說,「畜生,難怪我打不疼你。你把外頭厚衣服脫下來!」

白雪嵐應一聲,便解身上的羊毛厚馬褂。

他進屋時,已隨手把野兒要他穿的那件銀鼠披風解下來,掛在衣架上。如今再脫了馬褂,就只剩一件單袍。寒冬裏穿得這樣單薄,跪在地上,脊背仍是筆直挺拔的,不見半點畏縮。

三司令見他明知自己要挨打,命令他脫衣服,他倒是毫不猶豫就做了。這樣行徑,也不知做父親的人,是該感到一些慰藉,還是該更惱一點。

這樣想著,握著皮帶的手不由自主就稍松了松。

又一想,剛才那些皮帶有厚衣服隔著肉,大概是不疼的。現在叫他脫了衣服,卻又不打了,未免顯出自己心慈手軟,要喪失做父親的尊嚴。看來還是必須打的,不然,要叫這小畜生看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