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宣懷風望著白雪嵐被何副官帶走,總覺心裏不踏實,感到旁邊有什麽動靜,轉頭一看,原來是一個聽差路過。

他看那聽差一眼,不防那聽差也正張著眼睛朝他狐疑地打量,目光和宣懷風碰上,聽差脖子一縮,不言聲地走了。

宣懷風驀然回過神來,自己大冷天站在台階上發怔,怪不得要惹人懷疑呢。

便不好再站著,緩緩走下台階。擡目看去,院中既有環廊,也有石徑,只不知究竟通往何處。

白雪嵐臨走前,叮囑他找個聽差,領他去找孫副官。但這樣寒風天裏,聽差也是不樂於在外頭走動的,宣懷風左看左看,半個人影也不見,躊躇片刻,索性估摸著一個方向,沿著院裏的石子路走,心想,這麽大的府邸,總會遇到什麽人能問路。

走了不一會,卻見野兒從一個屋子裏掀簾子出來,小跑到他跟前問,「宣副官,你要拜佛去嗎?」

宣懷風奇怪的問,「我不信那些,拜什麽佛?我本來是想找孫副官去的。」

野兒說,「這是往家裏小佛堂去的路呢。我在窗戶裏瞧見你,就說奇怪,那些跟著少爺的人,一個個都殺星轉世似的,怎麽你倒信佛菩薩。原來你是不認得路。不過,你要找孫副官,那有些麻煩,他到大司令那去了,還沒有回來。你要有急事,我叫一個聽差給你跑腿,到大司令宅子裏請孫副官回來。」

宣懷風說,「不用麻煩了,並沒有什麽急事。我想回屋子裏休息一下,請你給我指個方向。」

野兒手一伸,「你朝這邊走,石子路盡頭有一個花圃,過了花圃看見一道白圍墻,沿著白圍墻走,就能看見少爺小院的門了。不然,我陪你一道去?」

宣懷風說,「不用,你忙你的罷。」

掉頭正要走,忽又想起野兒說過的話,便把腳步停了一停,問野兒說,「你在大門外說三司令罵聽差,好像他老人家今天心情不大舒暢?」

野兒點頭說,「對呀,司令脾氣可大呢,白家上下,除了老爺子,沒有人不怕他。他的臉一沉,大夥兒都不敢大口喘氣。」

宣懷風不知為何,就有點為白雪嵐擔起心來,臉上卻笑道,「不管他在外頭生多大的氣,多時不見的獨生兒子回來了,做父親的心情總該好起來。」

野兒把兩個手掌一合,做個拜佛的樣子,嘴裏念道,「阿彌陀佛,但願如此。想當年,司令見少爺,十次有九次要痛打呢。不過呢,也怪不得司令,我要是他父親,也要把他好好打上幾頓才行。」

宣懷風啼笑皆非,「我看總長對你不錯,你背著他說這樣的話,讓他知道了,他要怎麽想?」

野兒哼道,「當著他的面,我也敢說。以後等得了空,我把他從前做的好事,一樁樁給你說說,倒讓你評斷評斷。」

這個提議,宣懷風倒是很樂意的,不由笑道,「一言為定。以後非要你把他從前的事,多多說給我聽不可。不過,我就不知道今天司令急著見他,是個什麽緣故?總不會像你說的,要和他為難?」

野兒說,「這個說不定。」

仰頭想了想,忽然問宣懷風,「少爺進司令院子後,院門是關著還是開著。」

宣懷風說,「關著的。」

野兒臉色一變,叫道,「哎呀,這個不好!」

宣懷風一驚,忙追問,「怎麽不好?」

野兒說,「進去了就關門,這不是關門打狗嗎?大概少爺今天要倒楣。」

宣懷風聽她這話,很有些孩子氣,既不敢信個十足,心裏卻又忍不住擔心,強笑道,「未必吧?總長剛回來,能有什麽事惹司令生氣?」

野兒瞧見他的表情,便說,「你不信嗎?去看看就知道了,跟我來。」

宣懷風還沒來得及說話,就見她已經轉身往來處走去。這般不與人商量的雷厲風行,很有白雪嵐的氣味。宣懷風不好叫住她,心裏又放心不下白雪嵐,略一猶豫,也趕緊追了上去。

兩人又回到剛才宣白二人分手的地方,遠望三司令的院子,院門果然緊緊的關上了,兩個背長槍的士兵,鐵柱似的立在院門兩側。

宣懷風問野兒,「有人把守,進不去,怎麽辦?」

野兒對他把眼睛促狹地一擠,「放心。在宅子裏二十幾年,要連這點子事都料理不了,我不是野士,是野豬了。」

說完,就朝東邊走,幾次東折西轉,不知如何就到了一道高大的灰色圍墻下。宣懷風緊跟著她,一路在低垂枯萎的老枝間穿梭,早沾了一頭一臉的濕意。

他往臉上抹了一把,擡頭望著高高的墻頭,估計這大概是三司令夫婦住的小院外墻,低聲問野兒,「是要爬過這道墻嗎?這樣高,沒有工具,只怕不行。」

野兒抿著嘴朝他一笑,貓下腰,把墻角擺著的幾盆枯菊移開。花盆移開後,就露出一塊灰撲撲的木板,那陳舊的顏色,和墻壁的顏色足有八九分相似,加之墻外許多垂垂老藤擋著,要不是有人指點,完全是引不起注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