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

宣懷風見他這樣兇狠,正在吃驚,藍大胡子卻已把臉轉過來對著他,換了笑容,對他解釋說,「都是這蠢東西,沒有一點記性。早提醒過,軍長的白將軍絕不能和別的馬同槽,他昨晚倒把宣副官你騎的馬和白將軍栓了一處。大半夜的,聽見馬叫喚得厲害,過去一看,已經讓白將軍把後腿給咬出血了。那一匹是沒法子騎了,您今天將就一下,換這一匹罷。」

宣懷風這才明白事由,不由轉頭去看旁邊那匹白將軍。

那白將軍體態矯健,兩眼黑亮,脖子高昂著,仿佛總有一種瞧不起人似的驕傲神情,倒很像他熟悉的那個人。

宣懷風笑道,「原來這馬裏頭,也有這麽橫行霸道的。同一個槽,就要把人家咬傷了去,你也太蠻橫了些……」

他心裏其實是喜愛這匹神駿馬兒的,一邊說話,一邊伸過手去,想撫它漂亮的鬃毛。

白將軍天生的性子暴戾,又因為是白雪嵐的坐騎,早被嬌縱壞了,陡然見一個陌生人敢伸手過來,扭過脖子來,不聲不響地張開牙口。

白雪嵐見宣懷風和騎兵說話,和藍大胡子說話,甚至和一匹馬說話,偏自己就像不存在似的,偏偏故意地不和自己說話,心裏正生氣。他是馬主人,見白將軍忽然低頭,哪能不知道這畜生要幹什麽,嚇得一個箭步竄上來,啪地一下,把宣懷風的手猛打下去,對宣懷風吼道,「吃了豹子膽!這是你能碰的?」

急切之下,這一吼,是十分用力的,扯得脖子上青筋都起來了。

偌大的院子,頓時一片寂靜。

白雪嵐心裏也咯噔一下。

剛才打得宣懷風手背啪地一聲脆響,他已知打重了,再一吼,發覺院中死寂一般,人人都偷瞧著自己,又知吼得急了。

心裏越在意,越是沒了平日的從容,見宣懷風怔怔地瞅著自己,白雪嵐一時心也亂了,臉上卻還是擺著一副生氣的表情。

若在平時,總有一個伶俐的孫副官,來給二人打圓場,偏生孫副官因為受傷,早被安排坐了大篷車。那十幾輛大篷車因為不方便,不曾停到院裏來,因而此時,孫副官也不在跟前。

白雪嵐積威深重,他僵在那裏,別人哪裏敢說話。

宣懷風窘迫得俊臉通紅,但心知這樣下去,場面越發要不好看了,因此反而強擠出一個淡笑來,「總長說的是。總長的坐騎,我以後不碰就是。」

說罷,回過頭去,對藍大胡子說,「我就騎這一匹罷。」

翻身上了馬。

白雪嵐還只管站著,宋壬上前試探著問,「總長,該出發了?」

白雪嵐仿佛回過神來,才喝了一聲,「出發。」

也騎上白將軍,領著眾人上路。

這次上路和昨日大有不同,走的不再是狹窄的側門,而是正經大門。何況那種被帶著雙二十響的殼子槍的騎兵們前呼後擁的氣勢,是特別的威嚴懾人。

姜家堡的人早被嚇破了膽,縮頭縮腦地藏在墻後,眼瞅著閻王似的白十三少去得遠了,騎著高頭大馬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深處,才趕緊把敞開的大門關上,自去哭天搶地,悲悼哀哭。

離了姜家堡,白雪嵐帶著自己親手調教的這支虎狼近衛營,看似威風凜凜,踏雪而去,其實滿心裏不是滋味,仿佛腸子被扯著似的,一路上,常常拿眼角偷瞥宣懷風的所在,唯恐宣懷風騎著馬,不聲響地離了自己。

宣懷風面上倒很平靜,策馬總在白雪嵐右邊,偶然慢一點,落下白雪嵐七八步,白雪嵐必慢下來,磨蹭到宣懷風馬匹跟上了才走。

如此拖拖拉拉,雖是人強馬壯的猛虎之師,大半個上午的時光,竟只走了一小段山路。老天爺似乎也生起氣來,早上還露著晴臉,到了中午,漸漸的烏雲堆積起來,有再來一場雪的意味。

冷寧芳在大篷車裏坐得氣悶,掀開簾子透氣,被冷風吹得頓時打了一個哆嗦,這才知道天要變了。

再一看前面,宣懷風和眾人一樣,騎著馬上趕路。

冷寧芳忙叫著白雪嵐說,「十三弟,這樣刺骨的風,你怎麽還讓宣副官騎馬?眼見著要下雪了,快到車上來罷。」

白雪嵐早想招呼宣懷風,只是見宣懷風騎著馬目不斜視的模樣,竟是很心虛,三番兩次地開不了口。這時巴不得冷寧芳一句,直如領了太後的懿旨一般,趕緊應道,「姐姐教訓得很是。」

冷寧芳還不曾見過他這樣恭順的態度,還在發怔。

白雪嵐哪理會冷寧芳想什麽,揮手叫停隊伍,跳下馬,給宣懷風牽著韁繩,用很尋常的口氣說,「你也聽見姐姐的話了。這樣的天,不好騎馬,到車裏去罷。」

回頭吩咐藍大胡子,「給我預備的車呢?快拉過來。」

不一會,便有護兵吆喝著,駕了一輛馬車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