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

宣白兩人對坐吃茶點之際,城中戒嚴令也已取消了,路上漸漸也有開始有人走動。

京溪女子學校裏,學生們上了上午兩節課,本應吃午飯的時候散去,因為街上戒嚴,校長擔心出事,吩咐先生們把學生都留在教室裏。

直到此時,才一體放歸。

學校大門處,許多年輕活潑的女學生拿著書本,說說笑笑地出來。

就在校門對面的馬路上,一個女子駐步張望,穿著一身藍布旗袍,脖子裏圍一條雪白的長圍巾,腳下黑色布鞋,望去十分素雅,烏黑鬢發邊上,別著一個翠綠色的小巧別針,又在素雅中添了一分俏麗。

這不是別人,正是舒燕閣裏討生活的梨花,只是她每次來這,都特意換過一身,形象大有改變,就算相熟的客人見了,一晃眼也未必認得出來。

這時,從校門那些學生裏,有兩個清秀漂亮的女孩子一邊親密的說話,一邊出來。梨花見了,走過馬路,到那兩個女孩子面前,朝著一個問,「說什麽呢?我在對面招了手,也沒瞧見。」

那被她問的一個,就是小飛燕,如今儼然是斯斯文文的女學生打扮了,見是梨花,可愛地笑道,「依青正和我說,她想剪短發呢,只是怕頭發剪了,回去挨她哥哥數落。」

她身旁的白依青拿胳膊往她身上一碰,低聲道,「你這人,就是個大嘴巴。以後我什麽都不和你說了。」

梨花說,「漂漂亮亮的女孩子,做什麽把頭發絞了?你們現在看別人鬧遊行,剪出一個男人的頭發,以為很時髦的樣子。等這時髦過了,還是長發好看,到時候找誰哭去?妹妹,你來讀書,是要學寫字學嫻淑的,可別跟那些不懂事的混賬學。」

小飛燕忙道,「我知道。我可沒有剪短發的意思,就連依青,她也是嘴上說說罷了。沒有她哥哥答應,她連指甲都不敢擅自剪呢。」

白依青半拿惱半羞,把腳輕輕一跺,「你又編排我,以後再有廣柑,我白扔了也不拿來給你。」

轉身要走,又覺得這樣太無禮,抱著書回過身,對梨花輕輕說一聲,「陸姐姐,我走了,回見。」

點一點頭,才真的走了。

梨花看著她的背影,笑著嘆道,「不愧是大家子的女孩,就是與別個不同。人家縱是惱了,要走還好言好語打個招呼呢。」

「姐姐你看走眼了,哪是什麽大家子?她哥哥就是那個唱戲的鼎鼎大名的白雲飛,如今嗓子生了病,不能上台,就開了一個小裝裱店過日。不過她對我倒真的很好。若說出身,她家裏是唱戲的,我也是……」

小飛燕還沒說完,梨花就輕輕擰了她一把,眼神往左右一瞟,低聲道,「口無遮攔。白給你認個幹爹了?」

小飛燕吐了吐舌頭,親密地挽起梨花一只胳膊往街那一頭走,邊問,「姐姐,你今天怎麽來學校接我?」

「今天是補習英文的日子,偏不巧街上又戒嚴,我怕你錯過。戒嚴令一解,我就趕緊過來看看。」

「可不就錯過了。和謝先生說好了,下午兩點到家裏補習,現在三點鐘都過了。」小飛燕走了兩步,忽說,「姐姐,我看這英文補習就停了罷。」

梨花奇怪地問,「怎麽了?」

「補習要錢呀。女子學校要學費,又要書本費,過幾天還有一個學生會組織的愛國義演,雖是義演,可同學們都要捐錢的。我問了依青,但凡這種,有錢的捐十元五元,家裏貧寒的至少也捐五毛,若是連五毛也不捐,是要被人說不愛國的。畢竟能讀得起書的人家,無論如何不會拿不出五毛錢來。如今光為這些,姐姐手頭已經很緊了,再要給英文補習費……」

梨花緩緩沿著街走,沉默了一會才開口,「你進了這麽個學校,先生和同學們都不知你的底細,只把你當正經人家的小姐來看,多不容易。妹妹,女人若是在這世上走錯了道,能得一個回頭的機會,那是老天爺在厚愛你了。錢的事不要你操心,你只好好讀你的書。」

小飛燕心中感動,鼻尖一陣酸楚,但想著自己走在街上,這樣無緣無故地掉了淚,姐姐定會笑話自己又犯了孩子氣,便轉頭裝作看洋貨店擺得琳瑯滿目的櫥窗,深深地吸了幾口氣,等眼眶的熱意消散,才把頭轉回來,笑道,「姐姐,你上次不是問我那位謝先生的情況嗎?我問了,他妻子在鄉下病死了,現如今獨身,只帶著一個小女兒在身邊。」

梨花猝不及防,顯出一些窘迫來,輕責她道,「你這孩子。我問他的情況,是想著他給你補習很盡心,該送點什麽答謝才對。你怎麽去問人家妻子的事?他獨不獨身,和我有什麽關系?」

「我順嘴問,他順嘴答。他怎麽答的,我就怎麽告訴你。我想他有個小女兒,姐姐給他女兒紮兩朵精致的過節戴的頭花,那就很好。」小飛燕本只當一件尋常事,見梨花神色蹊蹺,少不了往她臉上多打量了兩眼,「姐姐,是不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