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

等謝才復離開,梨花才和小飛燕告別,離了公寓。

回到舒燕閣,粉蝶走進來說,「你可回來了,下午樓裏鬧了一大場呢。」

「出了什麽事?」

「媽媽說玉珠挨那一耳光成了半個聾子後,越發不中用了,勉強接個客人,又惹得客人不高興,這樣白養著也是費錢。今天叫了鲇魚窩的人來,要把玉珠賣掉。玉珠知道了,攀著那頭走廊欄杆要往下跳,好不容易才攔住了。」

梨花一驚,忙問,「玉珠現在怎樣了?」

「我們好說歹說,求了媽媽暫不要賣她,她才沒再尋死。現在寫意在她房裏陪著她。一群姐妹私下商量,大家多少出一點,把玉珠的贖身錢給湊了。不指望贖了身就能過上好日子,好歹別落到那下三濫的野雞窯子裏去。到那爛泥似的地方,為三毛五毛被渾身臭汗的男人往死裏糟蹋,還能算個人嗎?」

粉蝶看看左右無人,又壓低聲音,「別說我嘴壞,論一句理罷,玉珠頭兩年新鮮時,也把住過幾個有錢客人,贖身銀錢早該賺到了。如果不是把錢白白花在那些害人的東西上,也不至於有今日。當初她跟著客人抽,我勸她別抽,她還嫌我多嘴。如今可不應了個準?」

梨花嘆了一聲,「各人作孽各人還。只是她到了這一步,沒有我們眼睜睜看著不幫忙的道理。就只當幫我們自己罷。」

便拿鑰匙開衣箱,從衣箱裏面翻出一個小木頭盒子。

那木頭盒子上也有一個小鎖,梨花把盒子放在梳妝台上,又在梳妝台小抽屜裏找出另一把鑰匙,把鎖開了。

掀開盒蓋子,滿滿的一盒子鈔票,卻大半是小額的,並不見幾張大鈔。

梨花把僅有的三四張大鈔挑出來,叫粉蝶過來,遞給她說,「這是我的一份。」

粉蝶正要伸手接,眼睛不經意往盒子裏一瞥,失聲道,「呀!就剩這麽些了,你這陣子花了多少去?我就說,供書教學,養大小姐,哪是我們這些人有能力做的?說是妹妹,不過是外頭認來的罷了,真為了她什麽都不顧,這可不成。梨花,你如今也是舊客漸少,新客不來的,不留幾個防身的錢,將來這裏待不住了,你是去討飯呢,還是到野雞窯子掙食呢?」

梨花輕啐了她一口,「要死了,青天白日地咒我幹什麽?錢花了就再掙。我妹妹又不讀一輩子書,也就為難這兩年。」

把錢塞到粉蝶手裏。

粉蝶猶豫著,往她身上打量,「天眼看就冷下來了,你難道連一件新襖子都不做?」

「去年那件還能穿,今年就先不做了。」

「你去年那件不是烤火時燒了一個洞?已經不能和那些新來的比嬌嫩了,不穿得光鮮漂亮些,更招不到客人。」粉蝶想了想,把兩張鈔票放到梳妝台上,「你這份少出點罷。」

梨花拿起來,又塞回去,「在這樓裏做姑娘的,誰沒有自己的難處?我這裏少出點,又讓誰多出點?拿去。我自然會想辦法。」

粉蝶只得拿了鈔票走了。

等月亮上來,街上霓虹燈一處接一處亮起,舒燕閣也漸熱鬧起來。梨花仔仔細細化了一個濃艷的妝,換過一身衣服,便在房裏等。

不料一整個晚上,樓下叫別的姑娘都有,粉蝶還被叫了兩三次出去,偏梨花一次也沒人叫。

梨花等到深夜,只能熄燈睡下。

躺在床上,不禁想起愛國義演的募捐,為著小飛燕在學校的面子,實在不能不交。

那還是小事,可下個月女子學校的費用也該交了。

又想到天越來越冷,如今女學生們也有穿大衣上學的了,今日在校門口,見妹妹外面只套著一件半舊的薄棉襖,看著著實可憐。

如實在要儉省,恐怕只能真把英文補課給停了,但想起謝先生對這份兼職的補習十分珍惜的樣子,卻又不忍。何況又省得下幾個錢?

她思來想去,一夜不曾入眠。

次日便起了個大早,索性換上外出的衣裳,和媽媽打個招呼,出門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