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(第3/8頁)

這時,外頭忽然有人高聲問,「太太在哪裏?」

聲音像很焦急似的,又似窩著火氣。

大家一時都聽清楚了,是年亮富的聲音。

張媽走到門邊,把簾子掀起來說,「姑爺,小姐在這裏呢。」

這屋子,就是宣代雲剛才打牌的屋子,現在雖然不打牌了,牌桌子沒來得及收拾,還在正中央擺著。

年亮富進了屋,一眼就瞅到牌桌子,麻將子和各種顏色的籌碼,亂七八糟地拋了滿桌,頓時更不舒服,跺著腳說,「打牌?這個時候,還打的什麽牌?」

宣代雲心裏也正不痛快,尖著聲音說,「這是幹什麽?這日子別過了,下頭的人吵,你回來,又和我吵!」

年亮富拿眼睛往旁邊一瞥。

張媽估量姑爺是有要緊事對小姐說,忙支吾道,「我去做飯。」趕緊走到外頭去了。

年亮富走到宣代雲跟前,搓著手,很著急地說,「我處長的差事,做不成了。」

宣代雲大吃一驚,連和丈夫生氣都忘了,忙問,「你聽準消息了?這怎麽可能?」

年亮富唉聲嘆氣地說,「我前幾天就聽見一點風聲了,我也覺著,這是完全沒影子的事,不想驚著你,就沒和你說。不料今天沈次長,把我和其他兩個處長叫到他辦公室去,說白總長下了命令,海關裏頭,要做大的整頓,首先整頓的,就是我們這三個地方。沈次長還特意點了稽私處的名,這個意思,可就極嚴重了。」

宣代雲聽了,反而放下一點心,說,「你也太大驚小怪了,唬得我好一跳。既然是整頓,你就聽上頭的命令,好好整頓罷了。怎麽處長的差事,就做不成呢?」

年亮富急道,「婦人之見!官場上的事,你是一點也不知道。這次白雪嵐,是不肯手下留情了。我求了沈次長的秘書,已經得了準信,撤掉我處長職位的文件,已經放在沈次長辦公桌的抽屜裏了。早則明日,晚則一個禮拜,必定要發布出來。」

宣代雲說,「你也別太著急,再等一等……」

年亮富說,「等不得!再等就完了!沈次長發了話,要追查稽私處這半年來,沒收物品的去向,若真的查了倉庫,真是要老命的事。」

越說,臉色越發蒼白。這個平日很風光的老官僚,竟露出六神無主的模樣來。

宣代雲對丈夫的公務,一向不過問,難免弄不清輕重,不解地問,「不過是查倉庫,你為什麽慌張成這樣?就算你們處裏的倉庫,東西不見了,也不能叫你一人背這黑鍋。難道說,這裏面的事,你牽涉著很大的責任?」

年亮富很沉重地嘆息一聲。

半晌沒說話,把屁股隨便挨著一個椅面坐了,把頭搖了搖。

宣代雲瞧他這模樣,心不禁往下沉。

她丈夫自從當了稽私處的處長,不斷有銀錢拿回家,宣代雲是看在眼裏的。

如今做官,哪個規規矩矩只賺一份死板的薪金呢?年亮富這樣的職位,有一些別的收入,也在情理之中。因此,宣代雲對於年亮富的錢的來歷,也沒有深究。

今日如此這般,宣代雲才發覺,自己恐怕是疏忽了。

以年亮富當了多年官僚的手段,如果只是小貪汙了一點,何至於此?必定是捅了天大的簍子。

宣代雲一顆心,不禁煎熬起來,招手叫年亮富到跟前,抓著他的手,看著他的眼睛說,「亮富,你老實告訴我,這次的事,有多厲害。不然,我弄不清狀況,也不好去關說。你可不要騙我。」

年亮富跑回家裏找太太,自然是在太太身上,寄予了最後的希望,如今宣代雲這一句話,自然是表示要為丈夫向弟弟求情的了。

年亮富頓時心裏一松,臉上露出愧疚不堪的神色,低聲說,「你我夫妻,我哪裏會隱瞞你。實話說,嚴重到了極點。查出來那些窟窿,我是沒有能力彌補的了。只看上頭的意思,要把我怎麽發落。留點情面,或者打發到別處,當個小科員,若是不留情面,你肚子裏這小孩兒,有沒有爸爸看著長大,也不知道了。」

這番話,十分淒切。

宣代雲聽了,也十分地難過,不由又想,怪不得今日請幾位女性朋友過來打牌,都不約而同地推了。

其中,或許有真的出門去了的,但想必也有一二是托詞。

這些官太太官小姐的丈夫或父親,都是年亮富在海關的同僚,焉知不是嗅到風向,提早叫家眷和年宅,劃分出界線來,好避嫌疑。

這人情冷暖,也真是太令人嘆息。

反而夫妻再吵再鬧,大難臨頭,還是要綁在一塊的。

宣代雲心裏生出無限感慨,看著年亮富的模樣,也覺得可憐,於是反而忍住了自己的小性子,柔和地勸道,「事情不至於如此。那位白總長,似乎對懷風很是器重。俗話說,愛屋及烏。白總長,總不能把他得力的下屬的姐夫,給斷送了性命。我叫懷風過來,把這事和他談一談,聽聽他的口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