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
卻說今日很巧,原本年太太,在家裏養胎,她並非嫻靜的人,天天困在一個小院子裏,擡頭只見四方形的天,實在膩煩了,很有到外頭松散一番的欲望,就找出一副從前寫的字來,要到白雲飛店裏去裱起來。

若是成行,她大概是要遇見她弟弟的。

可是張媽一聽,就大驚小怪起來,趕過去攔住,和她說,「你瞧你這肚子,也就是幾天的事,哪有出門的道理?」

宣代雲說,「實在待不住,我就坐著汽車,又不在街上走,身邊帶著日本婆子,不礙事。」

張媽把兩手張著,給她攔著道,說,「小姐,好小姐,你也不是七八歲的孩子,要當媽媽的人,怎麽這樣任性?再待不住,也要待。萬一出了門,發動起來,把孩子生在汽車裏,那怎麽樣?唉呦,你真要急死我。」

宣代雲心想,這話不假。

處長的夫人,把孩子生在汽車裏,可是一件惹人笑話的事,若是孩子長大,朋友們笑他是生在汽車裏的,倒是自己的罪過。

於是宣代雲就不走了,坐了下來,嘆了一口氣說,我胸口怪悶的。

張媽見她打消了出外的主意,叫聽差送一杯溫熱蓮子茶來,對宣代雲說,「懷孩子,哪有不受罪的?為了小人兒,你就忍一忍。該多吃多笑才是。」

宣代雲說,「不是懷這小東西的事,我今早一起來,眼皮子就亂跳,總覺得心神不寧。不然,我怎麽忽然說要出去走一走呢?」

張媽說,「這是隨時可能要發動了。可見,更不能出門。」

宣代雲說,「不能出門,總要想個法子解悶,這樣吃了睡,睡了吃,誰也受不了。」

張媽說,「你不是愛打牌嗎?擺一台麻將,好不好?」

宣代雲點頭說,「這個使得。」

便吩咐聽差擺麻將桌子,又吩咐去打電話,請幾個素日交好的牌友過來。

不料聽差奉命去打電話,不一會,回來說,「林太太上街去了,還未回來。孫太太宅裏的管家說,孫太太回娘家去了,後日才回來。萬家小姐倒是在家,可是說她母親今天受了風寒,要在床前盡孝。」

宣代雲說,「這倒奇怪,一個不能來也就算了,三個都不能來,倒像約好了似的。」

叫給另外兩個熟人打電話,也是各有各的事做,不得來。

宣代雲笑道,「別從外頭叫人了,我們宅裏這麽些人,總能湊夠四個角。」

便叫人把幾個有點資歷的,有資格陪主人打牌的聽差,叫過來湊牌搭子。

有兩個很快來了,只不見宣代雲平日挺看重的年容,問來的那兩個,都說不知道。

宣代雲牌癮上來,手癢得厲害,也懶得理會這許多,叫著張媽說,「還缺一個,你上陣吧。」

張媽笑道,「哎呀,我的牌,可很糟糕,要輸錢的。」

宣代雲說,「和你們打,我還能占便宜嗎?放心,總不叫你們吃虧。」

一些有錢人家的規矩,仆從和主人搭牌,向來是有進無出的,贏的收進來,輸了倒不用給錢。

這也是常理,當仆從的人,哪裏有和主人比拼財力的能力,只是一個湊趣罷了。

所以張媽和兩個聽差聽了宣代雲的口氣,知道這牌是沒有風險的,都高高興興地坐下,撿著主人喜歡的牌出。

三人齊心合力,給宣代雲湊牌,不到一個鐘頭的功夫,就讓宣代雲胡了十來把,小贏那也罷了,牌來得巧時,竟讓宣代雲胡了一盤清一色,一盤大三元,樂得宣代雲直笑。

張媽笑道,「小姐高興歸高興,可不要笑太厲害了,小心把肚子裏的小人兒給嚇一跳。」

宣代雲正笑著,忽然唉呦一聲。

張媽臉色一變,忙在牌桌上把頭探過來問,「怎麽樣了?要發動了嗎?」

手裏拿著牌,也忘記砌了。

宣代雲說,「這小東西,踢了我一腳,好大的力。他知道我贏了大三元,也為我高興呢。」

大家又都笑起來,繼續玩起來。

因為前頭是宣代雲贏了,這一盤,還是宣代雲坐著莊家的位置,她摸了牌,一路砌起來,定睛一看,又是唉呦一聲。

坐在她對面的聽差徐金笑道,「不用問,我猜是太太拿了一手好牌,小主人在他母親的肚子裏,為太太叫好呢。」

宣代雲說,「你們瞧瞧。」

說著,把牌一攤。

大家都伸脖子去看,竟是整整齊齊的一副十三幺。

徐金說,「哎呀!這是天胡了。太太今天的手氣,可真是旺到極點。」

張媽也說,「這很好呀。我們輸這一盤,籌碼可就一個不剩了。」

宣代雲卻露出一絲疑慮來,說,「你們說,這是不是太邪門了?剛才的清一色,大三元,那也罷了。現在來個難逢的十三幺,還是天胡。古人說,月滿則虧,水滿則盈。這麽旺的手氣,我總覺得有些不妥。不會是應著什麽意外吧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