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

到了年宅,宣懷風倒是受到很大的歡迎。

宣代雲雖恨弟弟多日把自己這個姊姊給丟在腦後,見了他,心裏又著實高興,笑罵道:「我還以為你忘了這地方怎麽來呢。怎麽今天有空,肯賞臉光臨了?不怕挨我的罵?快生孩子的女人,脾氣總比常人焦躁些,等一會兒我不小心罵了你兩句,你別又急急忙忙地逃。」

張媽笑得臉上皺紋成了一朵花,說:「小姐,你也是的,不見的時候心心念念的想,現在來了,還沒有坐下喝口茶,你就說要罵人。怪不得小少爺不敢來見你。」

宣代雲說:「你知道什麽?他可惡著呢。上次好不容易來了,我明白和他說留晚點,不要就走,他倒好,趁著我小睡,急急地連招呼也不打就走了。我會吃人嗎?」

宣懷風這些天來,心裏很有些難受,像一團爛棉絮堵在裏頭,現在聽著姊姊說話還是那麽痛快爽利,反覺得親切,舒服了不少,反恨自己沒有及早來,笑著說:「真不是存心的,那天剛巧有要緊公務……」

一語未了,宣代雲把手在半空中用力一頓,不許他再說了,道:「這些藉口我不想聽,開口閉口就是公務。如今你也學了你姊夫的壞榜樣,用這些官腔搪塞我。」

宣懷風想起上次在春香公園裏見到年亮富和那年輕嬌麗的女子約會,自己出面勸了兩句,不知道年亮富是否聽得進去,心忖片刻,閑閑地問,「姊夫最近還是很忙嗎?今天是周末,他也不在家?」

宣代雲說:「在倒是在的。他最近總說公務太忙,累著了,我今天看他臉色真的不太好,勸他不要再出去瘋了,回床上躺著養養神也好。呐,正在那裏頭躺著呢。不然,我叫他起來,陪你說說話。」

宣懷風說:「讓姊夫躺著吧,何苦把他吵起來。」

為著姊姊的心情著想,年亮富和外頭女人的事,自然是一個字也不提起。

因為要坐下聊天,宣代雲說今天天氣好,不要悶在屋子裏頭,叫小丫頭端了兩張藤椅,要和宣懷風在院子裏坐。

宣懷風剛要坐下,宣代雲似乎想起什麽事來,笑著說:「你先別坐,有件事,正好你幫我弄弄。」

宣懷風問:「什麽事?」

宣代雲指著東邊那用鵝卵石圍了邊的一圈花圃,說:「那幾株天竺葵,勞駕你調理一下,松松土。八月了,這花是要小心根部通風的。往常都是我自己做,如今實在彎不下腰。」

張媽正泡了香茶過來,剛巧聽見了,插嘴說:「那花誰弄不行,叫個聽差不就得了。小少爺難得回來,偏叫他做這些臟兮兮的活計。」

宣代雲說:「你知道什麽?花根嬌嫩著呢,聽差不懂,就知道瞎弄,反而給他們擺布死了。去年我種的芍藥,不就是年貴亂糟蹋掉了三株?過年時你姑爺喝醉了酒,耍起酒瘋來,又給我砸了一盆去。真氣死我了。」

張媽說:「聽差不懂,我給你叫個花匠來。」

宣懷風說:「不要麻煩,我別的不行,給花松松土還是可以的。只是要找個趁手的工具。」

張媽趕緊找了個花匠常用的那種小鏟子過來。

宣懷風接了,蹲在花圃旁,細致地松了一番土。他母親在世時,也是個愛種花兒的,在宣家老宅裏種了不少時令花卉,到了春夏之際,格外開得喜人。

宣夫人早逝,宣司令雖是個野蠻的軍閥,對這位大家閨秀出身的夫人倒真的一片深情,連她昔日種的花草也保留著,請匠人細心照顧。宣家姊弟知道那是母親留下的,自然也很愛護,尋常種花的功夫,也略懂一些。

宣懷風松了土,想著天竺葵到了這月分,還是要小心灼傷葉子的,便又去找了幾根長杆子來,插在泥土裏,擺個小遮陰架子,斜護著姊姊種的天竺葵。

這才走過來。

兩只手上沾了不少泥,便把兩手在半空裏舉著,四處打量。

張媽知道他要找水洗手,忙說:「小少爺,到這裏來。」

因為年亮富在屋子裏睡著,不想驚擾他,就引宣懷風進了西邊一間小廂房,用銅盆端了一盆水,擱在木架子上,說:「我看你也出汗了,趁空擦把臉。」

要找毛巾給宣懷風用。

到處一看,這小廂房裏卻只有一條半舊不舊的毛巾搭在櫃頭,看起來黃中透黑,也不知道誰用過丟這的。

張媽哪肯讓小少爺用這種臟東西,趕緊到隔壁房間去找幹凈毛巾。

宣懷風自顧自把手往銅盆裏一伸,剛要觸到水面,忽地瞥見手腕上白雪嵐新送給的金表,心忖,可不要弄濕了。

撚著兩根沒沾泥的指頭,先把金表小心翼翼地解下來,放到木架子邊上。

這才把手伸進銅盆裏。

清清涼的,沁脾宜人。

張媽拿著一條幹凈的白毛巾回來,宣懷風接了,自然而然地往銅盆裏放,張媽忙哎了一聲,攔著他說:「不行不行,這水臟了,怎麽能洗毛巾擦臉?我再打一盆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