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
黃包車拉著綠芙蓉在展家公館門前停下,綠芙蓉下了車,從小提包裏掏了三毛錢給車夫,娉娉婷婷地走到大門。

她只來過兩三次,門口帶著槍的護兵卻是很記得漂亮女人的,見了她,也不攔住喝問,笑嘻嘻地說:「大姑娘,又找我們宣副官來了?聽說你現在紅啦,要在什麽天音閣唱大戲,什麽時候你登台,告訴我,我也去捧個場。」

綠芙蓉很惡心這些不要臉的兵,只是不敢得罪他們,笑著說:「不敢當。」

進了門,也不用聽差帶路,自行往東邊裏頭走,那一邊是專門安排給展軍長住的大院子,每次宣懷抿和她在這裏見面,都在那院子裏。

她其實不愛來這裏,每次和宣懷抿打交道,就像吃蒼蠅一樣惡心,只是上次宣懷抿給的白面不多,她媽媽,兩個妹妹再加她,四個人抽,還卷了兩枝煙給年亮富,現在已經剩得不多了,只能過來求宣懷抿再給一點。

心裏琢磨著,有年亮富開始抽白面煙卷這個消息,宣懷抿一高興,或許能多給幾日的分量。

可一想到拉了年亮富下水,又很不是滋味。

進了院門,就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穿著綠衣裳的女孩子,正坐在花蔭底下,偏著頭悠閑地編辮子。

綠芙蓉笑著喊了一聲,「小飛燕。」

那女孩子擡起頭來,見是她,眯著眼睛笑起來,匆匆把辮子紮起來,趕過來問:「姊姊是來找宣副官的嗎?」

她這陣子在這裏養得好,兩頰都生了自然的紅暈,比從前的模樣更喜人。

綠芙蓉說:「就是來找他的。他人在哪裏?」

小飛燕把眼睛往裏面一瞄,低聲說:「現在不方便,展大哥才回來呢,兩人又在房裏鬧起來了。」

綠芙蓉一聽便明白了,撇了撇嘴,也壓低了聲音,嘖嘖地說:「虧他們,大白天呢,又是兩個男人。你在這裏,他們也不避忌一點?白教壞小孩子。」

小飛燕笑著說:「他們才不忌諱這個,還叫我幫他們看門呢。本來嘛,這床上的事,誰都要做,偏偏死裝正經,有什麽意思?你難道就不和男人在床上做點好事?」

綠芙蓉倒抽一口氣,好笑又驚訝,打量著她說:「老天,你才幾歲的小人兒,就口口聲聲地說這些了,也不害臊?」

小飛燕說:「我歲數不大,可經歷大。從前我幹爹養我的時候,就讓教養我的大娘和我說過不少事了,後來又伺候那沒良心的團長,還有他那位太太,真是個惡婆娘,整治起我來,什麽下流法子都想得出來。她還想把我賣到窯子裏呢。要不是展大哥救我,我恐怕要讓她活活折騰死。 展大哥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,不但救了我,還整治了那團長一頓,給我出氣。」

綠芙蓉故意開她玩笑,說:「小丫頭不公道。同樣是整治人,團長的太太整治你,你就說她是惡婆娘,展軍長整治別人,怎麽就變成你口裏的英雄了?」

小飛燕說:「你是唱戲的紅角,嘴巧。我說不過你。」

綠芙蓉反問:「你就不會唱嗎?聽說你的廣東小曲,唱得不是一般的好。」

小飛燕說:「我不會唱《梨花淚》呀。」

綠芙蓉問:「小東西,你怎麽知道我唱《梨花淚》?」

小飛燕說:「報紙上都登了你的相片呢,我當然知道。」

綠芙蓉問:「你識字嗎?」

小飛燕說:「宣副官讀給我聽的。」

綠芙蓉說:「你這稱呼也奇怪。展軍長,你叫他展大哥。對宣懷抿,卻又稱呼他的官銜。我看,不如一並的叫哥好了。我看他對誰都不怎樣,對你倒是很不錯。難道你對他哪裏不滿意?」

小飛燕忙說:「宣副官對我很好,你看我身上這件綠緞小褂子,就是他給我買的,今天才頭一次穿。前天我和他閑聊,說從前我有一個珍珠鏈子,是團長給我的,後來給太太搶了。他二話不說,就給我買了一串南洋珍珠鏈子。人家這樣對我,我還不滿意,那我就是沒良心的人了!」

她吐了吐小舌頭,又說:「我本來也想叫他宣大哥,可展軍長不許,說宣大哥另有其人,不許混叫。叫他宣二哥,他自己又不高興,說我這樣叫,總讓他覺得比那個人矮了一頭。所以,只許我叫他宣副官。」

綠芙蓉問:「比誰矮了一頭?」

小飛燕說:「當然是比他哥哥。他哥哥叫宣懷風,也是當副官的,你不認識。我見過他一面,那時候我幹爹要把我送給他,他死活不要,害我回家去,白挨了一頓打。」

她這一說,綠芙蓉就想起公園裏的那次邂逅。

雖不愉快,但那男人玉樹臨風,氣質高雅,確實令人難忘。

怪不得宣懷抿提起這位哥哥,渾身一股酸味。

綠芙蓉對宣懷抿又恨又怕,知道他有這麽一個心病,心底偷偷地高興,對小飛燕說:「這個叫宣懷風的,我其實也認識,前些時候在吃大餐時見過一面。他很威風呢,出入都帶著幾個背槍的護兵,看來他上司一定很器重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