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
年亮富其實也並非全無心肝之輩。

他對綠芙蓉,倒真有幾分感情。

人家十八歲的黃花閨女,鮮鮮嫩嫩如剛抽芽的蘭花,清白身子一夜給了他,年亮富只要想起那頭一晚的啼哭婉轉,後幾夜的溫柔害羞,任是萬千花叢過的老手,也存了美人恩重,投桃報李的想頭。

故此每日每夜,只把時光耽擱在她身上。

前幾日綠芙蓉說自己的鳳冠上珠子不夠大,怕上台的時候被人笑話,年亮富趕緊和她一道坐汽車出門,逛了三四家大洋行,才挑了一盒中意的南洋珠子,又另買了兩匹錦緞,幾卷外國花邊,哄得綠芙蓉歡歡喜喜。

因綠芙蓉說想逛公園,今日就帶了她去公園吃大餐。

沒想到,居然撞上了小舅子宣懷風。

自己這個處長的位置是怎麽來的,年亮富是瞎子吃餛飩,心裏有數,所以小舅子教訓完畢,他還真的花心思照顧太太去了。

既然是哄老婆,索性一不做,二不休,年亮富下了班,先坐車去福雲齋買幾盒上好的點心,再去小攤上要了幾包酸果。

他最近常常不見人影,今日卻按時回家,還帶了不少宣代雲愛吃的零嘴,這一手驚喜得很。

宣代雲見了,拿手帕掩著嘴笑,問:「在外頭做了什麽壞事,忽然獻起這麽大的殷勤來?」

年亮富說:「瞧你說的話,當丈夫的買東西給妻子吃,那就必定是做壞事了?你這樣的想法,冤死多少古往今來的丈夫。我這些天都在辦公務,忙得沒工夫沾家,知道委屈太太了,你說我這是賠罪,我倒真心承認的。」

宣代雲捏了一顆酸棗子,放在嘴裏,笑道:「你要真為了公務,那是好事,賠的哪門子罪?我就怕你忙來忙去,忙出個大肚子的美人兒來。」

年亮富說:「胡說什麽,懷著孩子的人,果然愛瞎猜。」

挑了一顆大蜜餞,嬉笑著送到宣代雲嘴邊。

宣代雲嗔他一眼,道:「要堵著我的嘴嗎?你別小看人,在外面幹的好勾當,什麽小鳳喜,什麽十裏香,當家裏頭的婦人不知道呢?如今新時代了,女人鬧離婚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,你只管看報紙新聞。」

年亮富攤開手,無奈地說:「我不回來,你要鬧。我回來了,你也鬧。這要我怎麽辦才好?難道真要我給你跪下,向你磕響頭不成?你做母親的,只當為了孩子,總該放過孩子的父親才是。一家人和和氣氣的,不好嗎?」

他今日回來,宣代雲心裏是很喜歡的。

只是一向嘴上不容人,才說兩句,就挑了對方的刺,她看年亮富這模樣,既感心軟,又有小小的不服,嘴硬道:「我什麽時候不和氣了?我可沒有在外頭陪著外人逛公園看電影。」

把手裏果子往碟子一扔,站起來,腆著肚子走到裏間去了。

她這話說得無心,卻正好打中年亮富心虛之處,頓時以為今日公園裏的事,宣懷風打了小報告,太太都知道了。

他興興頭頭地來,被人當頭淋了一桶冷水,心陡然一虛,下一刻卻臉紅過耳,惱羞起來。

心下狠狠地想,好哇,這姊弟倆是存心合著夥把我臉面往地上踩了。

外頭讓我下不了台,家裏讓我站不住腳。

這什麽意思?

張媽今天瞧見姑爺提著禮物回來,料定小姐會高興,忙忙親自下廚調制了兩道好菜,這會一邊把手擦著圍裙一邊走過來問:「飯廳裏菜都擺好了,姑爺小姐請過去用吧。」

年亮富臉色鐵青,語氣很不好,說:「我不餓,你叫你小姐去吃吧。」

宣代雲正在屋裏頭等這年亮富進來,按她的想法,年亮富做事不對在先,她又懷著孩子,夫妻吵嘴,總該是丈夫先給妻子說幾句軟話。軟話一出口,感情自然就恢復了。

不料年亮富今天卻硬氣起來,聽見他對張媽說他不吃飯,更生了氣,揚著聲對外面說:「小姑娘的好湯好水伺候慣了,這些粗茶淡飯,年處長哪裏看得上眼。我們做的菜再好,也比不上人家唱的小曲下飯。」

張媽知道他們夫妻拌嘴,不敢夾在裏面,悄悄下去了。

剩著年亮富在外房,窩著一肚子氣,又不敢和宣代雲隔著門吵嚷,悶悶站了一會,跺了跺腳,怒氣沖沖地出去了。

宣代雲探出頭,叫道:「你只管走,有本事,你別要這個家,也別要你的處長位置!」

說完這句,喉嚨竟有些哽咽。

愣愣坐了半晌。

張媽走進來嘆氣,勸她說:「好好的姑爺回來,何必和他拌嘴呢?對孩子也不好。」

宣代雲委屈道:「是他做的事讓人傷心。難道他就沒錯,不過說他一句,倒像我欠了他十萬塊錢似的。」

張媽問:「貓見了魚,能不饞?都是那些不要臉的女人不好。做太太的,最要緊的是生孩子。你給他生個兒子,姑爺一定感激。況且他這處長的官兒,還是小少爺給他弄的。再如何,姑爺也不敢待小姐不好。男人,最看重這點面子,小姐給他留一點,他就知足了。和和美美,才是過日子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