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(第4/7頁)

快十二點的時候,七月的日頭正燦熾,樹葉在日光下一動一動地放著油潤的綠光,滿滿一汪湖水也是深綠色的,上面蕩著幾艘小船,又有美麗年輕的女子在船上撐著陽傘坐著,富有夏日生動之悅目。

宣懷風緩步走著,也覺得心曠神怡,忽然想起白雪嵐說過,兩人認識這麽久,可惜卻沒有什麽外出同遊,羅曼蒂克的機會。當時不以為然,對著此情此景,卻覺得白雪嵐說的也有道理。

要是弄一艘小船,兩人在湖水上飄蕩一個下午,不管公務,只天南地北地說說閑話,也真是不錯。

不多時,就到了番菜館子門前。

那番菜館子的侍應都是眼睛尖的,看見宣懷風身後跟著幾個荷槍實彈的護兵,就知道這一定是貴人,趕緊過來招呼,笑著問要包廂還是露天座位。

按宣懷風的性子,原是想要露天座位的,但轉頭看看後面這幾位,幽雅寧靜的湖邊露天座,出現幾個兇神惡煞的護兵,實在大煞風景,自己又何必為了一己之享受,壞了他人的感觸?

便和侍應說:「給一個包廂吧。有沒有安靜的,帶窗戶,可以看湖那頭景色的?」

侍應說:「有的,有的。這就給您安排。」

躬了躬身子,做著手勢在前面領路,把他們帶進一個包廂裏。宣懷風進去一看,只擺著一張桌子,桌子左右各放兩把椅子,是四個人的座,墻上貼著法蘭西壁紙,墻角處擺著一個半人高的雕玫瑰擺架,上面放了個黃銅做的美人雕塑,雖然地方不大,卻布置得很得體。

一扇窗戶,大半邊的帶了蕾絲邊的紗簾子垂下,不時被吹來的湖風撩撥著,輕輕掃過窗台,那一頭半湖的精致,和湖邊露天座位裏享受著的遊人們,就成了窗框裏的一幅畫了。

宣懷風接了侍應遞上來的菜牌子,隨意點了幾道,叫侍應快點送上來,又對宋壬和幾個護兵說:「都坐下,這裏沒外人,犯不著閱兵儀式似的站規矩。我們略坐坐,吃飽了,還有別的地方要去。」

幾個護兵跟著宣懷風有一段日子,知道他的人極隨和,見他這麽吩咐,都松了挺胸收腹的姿勢,把長槍解下來,在椅子上坐了。

宣懷風因為想看風景,嫌那輕紗簾子擋了大半窗戶,自己走到窗邊用手去撥,目光隨意往外一斜,卻忽然發現了什麽似的,定了一定。

原來窗外頭不遠,就是露天的雅座,設在幾棵廣玉蘭樹蔭下,既不受損於烈日,又可以欣賞湖景。此刻,坐在這極妙位置的其中一人,卻是宣懷風的姊夫年亮富。

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,身邊坐了一位很標致的女子,看模樣只有十八九歲,卻十分有風情,穿著一襲寶石藍的旗袍,正把一只雪似的胳膊擱在桌上,偏著頭和年亮富有說有笑,紅唇一開一闔間,眼波流動,風流妙曼。

兩人桌前擺著幾個半空碟子,殘留肉肴肉汁,又有兩個玲瓏剔透的外國玻璃杯並頭擺著,杯子卻是完全空了。

顯然,他們剛剛飽餐了美味的大菜,正酒足飯飽,享受著飯後的樂趣,不知說到什麽有趣話兒,年亮富忽然仰起頭來,哈哈笑著,又拿兩根手指,在女子白嫩的臉蛋上一擰。那女子便撒嬌起來,扭著腰,半個身子似要挨到年亮富懷裏去。

宣懷風看得眉頭大皺。

他向來風聞年亮富在外面有些拈花惹草,可從來不知年亮富毫無忌憚到這種地步。

姊姊在家裏挺著大肚子,這是頭一胎,殊不容易,姊夫也是頭一遭做父親,在宣懷風心裏,怎麽也該比往日更體貼謹慎些,怎麽反而更放肆了?竟丟下懷孕的夫人在家裏,帶著不正經的女子到公園來吃番菜,還在露天雅座裏如此調情,不顧旁人側目。

此時已有侍應敲門,端了幾碟子頭盤上來,護兵們從未吃過這古怪的番菜,也不知是個什麽規矩,況且宣懷風未坐下,一時都呆坐著沒動。宋壬本也坐下歇息,見宣懷風在窗邊站住了腳,似乎被外面什麽事物吸引住了,他受了白雪嵐百般囑咐,對宣懷風一舉一動都很注意,不禁站起來,走到宣懷風身邊,也朝著他看的方向一瞅。

宋壬去過年宅幾次,又常在宣懷風身邊,自然是認得年亮富的。

一看這情形,當即心裏就明白了。

這是宣懷風的家事,倒不好多嘴,宋壬想了想,便又不吭聲地坐回了桌子旁。

敲門聲響起來,侍應端了熱香的大菜上來,紅酒汁在盛著牛肉的燒熱的鐵盤子上一傾,頓時熱霧彌漫,肉香撲鼻。

宣懷風轉過頭來,對那些等著他的護兵說:「都吃吧,在包廂裏,沒這麽多規矩。」

幾個護兵都應了,可都沒動手。

原來他們正頭疼眼前銀光琳瑯的刀刀叉叉,擺得倒是整齊,就不懂怎麽使用,對著大塊的牛肉無從下手。這些都是上過沙場,見過人血的老兵,要在平日,哪管什麽禮儀,用手拿著汁水淋漓的吃了也就算了,偏偏宣懷風有一種天生的優雅氣質,總令身邊的人不自覺想表現得好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