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宣懷風一行人到了西城門外,卻不見黃萬山的身影,他以為自己來得早了,便耐著性等起來,打量黃包車和路上走的行人。

忽然聽見有人叫:「懷風!這邊!」

回頭去看,才發現原來是承平正從一輛簇新的轎車上下來。

這輛轎車早就到了,剛才宣懷風過來的時候,也遠遠地瞧見這轎車停在路邊。但他約的是黃萬山,黃萬山又哪裏是坐得起闊轎車的人,因此宣懷風並沒有對此留意。

等見了承平從上面下來,宣懷風不免有些驚奇,問:「怎麽就是你?萬山呢?」

承平把手一擺,「萬山那人,真是要不得。明明是他打電話約的我們,現在別人都到了,獨獨他不到。」

正說著,轎車上又下來一人,婀娜多姿,體態優美,見著宣懷風,臉頰上輕抹的兩點胭脂仿佛鮮活起來,柔聲笑道:「宣先生,做這種慈善上的事,您果然是不落人後。」

正是商會會長家那知書達理的大小姐,歐陽倩。

承平所坐的那轎車,不必問,自然是會長家的了。

宣懷風見著她,微微鞠了一躬,說:「原來歐陽小姐也來了。」

歐陽倩美目在他臉上一掠,微笑道:「這是自然,我們可是約好的,宣副官不會忘了吧。」

賞荷會那一夜的口頭幾句話,宣懷風並不怎麽放在心上,黃萬山打電話來時,竟真的沒有想到和歐陽倩的約會上頭。現在被歐陽倩當面提到,自然不能不敷衍兩句,口裏說:「哪裏,當然記得。歐陽小姐對新生小學的事,也是難得的熱心。」

歐陽倩見是個時機,提醒道:「那我為新生小學辦慈善酒會,宣先生可不能不管不顧,一定要來幫忙才行。」

宣懷風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。

這位歐陽家的小姐,相貌美麗,言談溫柔,心地也很善良,要放在從前,倒是一個可以交往的朋友,即使是前一陣子,在同樂會上遇到,宣懷風也因為很好的第一印象,便臨時教起她拉梵婀鈴來。

可見,是位難得的好女子。

但如今他和白雪嵐的關系,已經到了新的一步。

所謂伴侶的關系,別人猶未可知,但在宣懷風心裏,便是一種死心塌地,不離不棄的意思。雖然口裏說著爭取自由,又說著平等人權等等新潮詞語,但他現在一舉一動,一言一行,卻免不了情不自禁以白雪嵐為出發點去想了。

例如見著歐陽倩對自己的殷勤好意,別的先不說,宣懷風先就想到了白雪嵐必是不高興的。

白雪嵐若不高興,自己又怎會高興?

美人恩重,向來不好消受。

他這心裏的位置已經給了白雪嵐,更不敢消受。

宣懷風正躊躇,一邊的承平卻等不及了,皺起眉來,「七月頭,這麽大的太陽,叫人在城門底下等,真是不行。這要等到什麽時候?懷風,萬山約了你幾點?」

宣懷風正好藉他躲過了歐陽倩那慈善酒會幫忙的問題,忙說:「一點。」

承平說:「他約了我,也是一點。」

歐陽倩說:「這可奇怪了,黃先生那脾氣,可不是爽約的人呀。難道出了什麽事?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?」

承平說:「要打電話,也只能打到他的報社去問問。只是這地方,哪找電話?」

歐陽倩說:「這過去有一個城門辦公室,雖然是個小辦事處,可也裝著電話的。那裏的人認得家父,必定肯幫忙的。勞駕您拿著我的名片,借他們的電話用一用。」

說著,從縫著荷花邊的小提包裏取出一張名片來。

承平趕緊去了。

歐陽倩擡頭看看天上,眼睛略略一眯起,和宣懷風說:「宣先生,這裏太陽大,我們在城墻下等等吧。」

依宣懷風的主意,他是寧願回轎車上等的,但人家小姐既然提出請求,若顯得故意躲避,反而太不尊重,便點點頭,和歐陽倩站到城墻陰影下,嗅著古老墻土在旱天裏彌散的又乾又澀的淡淡土味,淡淡閑聊著。

說了幾句,歐陽倩神色忽然一動,似想起了一件極喜歡的事,說:「說起海關總署做的一件事,可真是痛快。」

宣懷風不明白地問:「什麽事?」

歐陽倩說:「我知道,雖然您不居功,但這件事,一定和您有些幹系。」

仰慕的眼神,停在宣懷風臉上。

那眼神頗有幾分生動的熾熱。

宣懷風說:「我越聽越糊塗了。」

歐陽倩說:「賞荷會那一晚,黃先生不是和我們說了許多社會上不好的事嗎?有個姓周的富商家的公子,為著學開汽車,在馬路上撞死了一個放學的女學生,把屍體拋下了就這樣走了,得不到一點警察廳的懲治。」

宣懷風這才記起來,「是的,這事我也聽萬山說了。怎麽了嗎?」

歐陽倩眸子朝他微笑地一睞,說:「您還要堅持那做事不留名的行徑嗎?那一晚我雖然來得晚了,但萬山先生和我說了不少話呢。據說您聽了這事,也是很氣憤,還向您那位白總長建議,說應該管一管。所以海關總署才出手管教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