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宣懷風恍若未聞,只管往前走。

白雪嵐追在後面,見他真的直朝大門方向去,連跑幾步,伸出一只手從後面拉住他的胳膊,又覺得在外談話不便,臉一轉,瞧見一個小木門。

白雪嵐也不管這是哪個老媽子丫環的小房,推開門就把宣懷風拉了進去,用背堵著門,笑著說,「到英國留了學,脾氣越發大了。算我這玩笑開得不好,你不高興,罵我兩句就行,用不著見鬼似的轉頭就跑。」

宣懷風打量他肩寬體長的身子一眼,琢磨自己要推開他闖出去的成算不大,只好開口說,「你那些玩笑,每次都是害人的。」

白雪嵐立即嘖了一聲,「從前那件事,你還在記恨?」

宣懷風把目光別到一邊。

他確實是在發脾氣,卻不知道自己這神情格外誘人。

白雪嵐嘆了一聲,忽然雙手作揖,口裏說,「算我求求你,消消氣行不行?要我道多少次歉?那一天我確確實實是無心之失,也怪我不好,酒量淺就不該喝酒,誰知道大家一起下館子,被同學慫恿著灌了兩杯,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,還哪裏分得清你的臥房還是我的臥房?」

宣懷風眼睛盯著墻角一只青花瓷瓶,說,「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,大家誰都別再提。你把門讓開,我要回去了。」

白雪嵐像釘在門口似的,皺起眉說,「口是心非,你的口氣分明還在生我的氣。說到底,不過是進錯臥房,錯睡在你身邊而已,古人尚且秉燭夜談,和衣而睡,光明正大得很,我又沒做什麽……」

「你還要做什麽?還不足?」宣懷風猛然擡起頭。

白雪嵐臉上表情凝了一凝,半晌才賠著笑,低聲說,「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,令尊怎麽那天早上也不知會一聲,忽然過來看你,他進你的房間,為什麽連門都不敲就直接進去……」

宣懷風忍不住輕哼一聲,「原來這都是我爸的錯了。早知道你這樣委過於人,我就該讓他當時把你給槍斃了,免得你在他死後來說他的壞話。」

白雪嵐連連拱手,「多謝,多謝。我知道那一天令尊誤會大了,真的想槍斃我的,幸虧你幫我說好話,這可是救命之恩。讓我明天請你吃飯,當作報恩的開始好不好?」

宣懷風冷冷問,「不如你把路讓開,當作報恩的開始?」

白雪嵐朝他微微一笑。

宣懷風看他那樣子,以為他不會讓了,正要開口說話,白雪嵐忽然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一步,讓出門口的去路,做個很有風度的手勢,「請。」

宣懷風不再和他說話,立即出了木門。

他知道回去客廳和姐姐姐夫道別,一定又會有一番糾纏,索性誰也不知會,直接往大門口走,在夜色下匆匆回同仁會館去了。

可逃得了初一,逃不了十五。

第二天下課回來,遠遠就瞧見夥計站在同仁會館伸長脖子在望什麽。宣懷風心裏正琢磨是不是年公館的電話又打過來了,沒想到那夥計老遠看見他,立即轉身跑進了會館大門。

宣懷風正奇怪,走了兩步,發現又有一個人從會館大門跑出來。

老天!竟然是年太太親自來了。

宣懷風只能迎上去,叫了一聲,「姐姐。」

「總算把你等到了,你姐夫沒耐性,還想去學校找你的,被我勸住了,怕你不高興。」年太太拽住他的胳膊,親親熱熱往大門裏帶,一邊說,「昨天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?害我被你姐夫盤問了一個晚上,問你怎麽和白總長認識的。話說回來,那白總長的人真不錯,雖然年輕官大,卻和時下那些眼睛長到額頭上去的年輕人不同,有禮貌,又懂說笑,難得的是一點也不擺官架子。」

宣懷風趁著她一個話縫,不著跡地打斷了問,「姐姐,你今天找我到底什麽事?」

「還不是白總長?他太客氣了,說昨天吃了我們的酒會,不還禮過意不去。下午就派副官過來傳話,今天他在天音園要了幾個包廂,請我們聽戲。」

宣懷風一聽,腦門子就有點漲,抽著胳膊說,「你們去吧,我不喜歡聽戲。」

「別忙,你聽我說。」宣代雲拉著不肯放,偏過頭看著他,「是玉柳花的戲,當紅的名角,一票難求呢。唱的是《秘議》,你當年不是最愛《牡丹亭》這一折嗎?人易老,事多妨,夢難長。一點深情,三分淺土,半壁斜陽。」

就著調子哼了兩句,水汪汪的眼珠子瞅著宣懷風,「就算你不看戲,陪姐姐看一出總可以吧?」

宣懷風無奈地說,「什麽看戲,八成是姐夫想借機巴結別人。這是姐夫的事,何必拉著我一道?我又不懂這些人情交際。」

宣代雲又笑又氣,輕輕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,「就你尖酸,一針見血的,連借機巴結都說出來了。你姐夫要謀生,你就不用了嗎?有白總長一句話,你在政府裏謀什麽差事不行?人家的哥哥是總理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