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他酒氣上湧,翻江倒海的……

南邊今年的雪格外多,進了臘月,已是飄了三四場,臘月二十八這日又開始下,飄飄揚揚,一直到了除夕也不見停。

林嬤嬤捂著個手爐,站在季家後院的連廊上張望,嘆道:“這天眼見就黑了,阿淮怎得還不歸家?這大過年的,有什麽政務不能先放放?”

音音手裏抱了件竹青大氅,打簾出來,道:“嬤嬤,起風了,大哥哥連件氅衣也未披,我們去府衙接他吧。”

林嬤嬤當即連連稱是,要是不去接,她這個兒子忙起來,估計連除夕的年夜飯都忘了。

府衙離季府一條街的距離,兩人也未乘車,各撐了把油紙傘,閑閑走了過去。

季淮從江陵府衙出來時,茫茫的大雪,天地間昏暗一片,一擡眼,卻見母親正同音音候在府衙門前,挑著的風燈飄飄蕩蕩,溫暖的昏黃,讓他淡然的眉眼瞬間柔和了下來,幾步走過去,先喚了聲“母親”,又將目光落在了音音身上。

音音見他只著了一件月白直綴,還是單層的錦緞,不由送出手裏的氅衣,道:“這樣冷的天,大哥哥穿上吧。”

季淮兩只手都拿了文書,朝她揚了揚,笑道:“音音替我披上吧。”

音音如今一心想同他避嫌,便不太想動手,轉頭看了眼林嬤嬤。

林嬤嬤卻仿似未聞,只袖著手,偏頭去跟身側的婢女說話了。

沒得法子,音音躊躇了一瞬,還是抖開那氅衣,踮起腳尖,披在了季淮的肩頭,細細的指繞過來,替他系好了。

三個人一同往家走,音音同季淮一左一右,攙扶著林嬤嬤,從後面看,倒像極了一家三口。

林嬤嬤絮絮叨叨:“等回了家,我給你們做圓子吃,現磨的芝麻,今年除夕,咱們也.”

音音笑的眉眼彎彎,胡亂點頭,如今的日子,這樣平實的溫馨,她忽而覺得,這茫茫的風雪天,一點都不冷。

江陳從府衙出來時,看見的便是這溫暖平和的一幕,他頓住腳,站在茫茫風雪裏,許久未動。

小姑娘不知說了什麽,惹的中間的那位婆婆開朗笑起來,另一側的男子便溫柔又無奈的瞧著倆人,真真像極了夫妻倆,哄的長輩喜笑顏開。

他本能的跟著她的背影,往前走了幾步,卻在聽到她輕快的笑聲後,陡然頓住了。

他臉上有些莫測的陰寒,一撩袍角,上了馬車。

車廂裏燃了細細的銀絲炭,撲面而來的暖融,益發顯得外面昏沉一片。

江陳閉目靠在車壁上,不知怎得,就想起了平昌二年的那場雨,那也是個昏沉的天地,他在黑暗中踽踽獨行,出了宮門,是沈音音手中昏黃的風燈,將他迎回了煙火人間。

如今她亦挑了八角風燈,還是溫柔的笑臉,在這暗沉的天幕間出現,迎的,卻是旁的男子。

他心裏空了一塊,太陽穴突突的跳,擡手便掀翻了小幾上的茶盞。

於勁見主子如此,哪裏還敢說話,只埋頭收拾殘局。

待回了金台坊的宅子,裏面清冷一片,絲毫看不出年節的氛圍。

其實於江陳來說,他冷清慣了,並無節日概念,只今日瞧見季家的熱鬧,竟生出幾分孤寂的寒。

抱廈裏擺了飯,豐盛的珍饈,偌大的葵花桌旁,卻只坐了他一個。

江陳沒動筷子,沉默的飲了幾杯秋露白,忽而將杯盞一放,擡頭問於勁:“於勁,那時在首輔府,我不在的日子,沈音音又是如何過節的?”

於勁撓撓頭,這他哪知道啊,左右也是一個人過了,還能怎麽過?

他斟酌了片刻,方道:“沈姑娘孤身一人,應也是如爺今夜這般,用過飯,早早便歇下了。”

江陳便沉默下來,又開始一杯接一杯的飲酒。琉璃燭樹照出他冷峻的面,利落俊美,一貫張揚的眉眼卻稍稍垂下,透出些許落寞來。

想來當初若沈音音未跳江,若他當真娶了柳韻。像這樣除夕的夜,他應是要回國公府同家人守歲的,那沈音音,該也是一個人,坐在偌大的圍桌旁,吃一餐一個人的年夜飯。

這樣的日子,真的好過嗎?如今易地而處,他頭一回有些明白,為何首輔府富貴錦繡,她卻不願同他回去了。

他忽而想陪她過個除夕,可細細想來,竟尋不到理由同她守歲。

外面蕭瑟的風透過窗欞,漏進來些許,吹得葵花桌上的燭樹明滅一瞬。

於勁見自家爺只顧著喝酒,並不用飯食,剛想開口勸一句,卻聽叮咚一聲,是江陳丟了手中杯盞,站了起來,大步往門外走,丟下一句:“備馬車,去季府。”

不同於江陳落腳處的冷寂,季府門前廊下都掛了燈籠,紅彤彤的亮堂。

正廳裏,大家圍坐一桌,正吃圓子。

音音一口下去,竟吃出個棗子,再一口,又是個桂圓。

林嬤嬤便笑道:“我們音音,明年定會得遇良人、早生貴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