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我從來都不記得他

今日朝會結束的早,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,文武百官們已從永定門魚貫而出。

江陳一身緋色官服,大步流星的往外走,幾個品階高的文官亦步亦趨跟在身後,想要同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太傅搭個話,都被他不冷不熱碰了回去。

一時也無人再敢上前,眼瞧著這年輕的首輔大人出了宮。

甫一出得永定門,便見祖母身旁的張嬤嬤迎了過來,老胳膊老腿的,跑的有些急。

張嬤嬤有些怕江陳,這位主子,陰晴不定,冷起臉來那是要人命的,見了他便連聲音都有些抖:“國公爺,您.您看今日隨老奴回家一趟可好,老夫人有件事想同您商議。”

江陳頷首,上了轎,便命人轉去了國公府。

他近來公事纏身,也有小半個月未歸家了,蔣老太君見了他,便有些埋怨:“懷玨,你如今身居要位,是越來越忙了,老婆子我想見你一面,也是不易。”

懷玨是江陳的小字,他早逝的母親唯一留給他的念想。

江陳默了一瞬,替祖母蓄了杯清茶,道:“祖母莫怪。”

蔣老太君嘆息一聲,也不欲多糾纏,他們祖孫倆向來如此,雖有過命的情意,卻從不互相靠近。

“霏姐兒下月也及笄了,你探探宮裏的口風,看看何時送進去。”她喝了口孫兒斟的茶,道。

江陳微蹙了下眉,有些不贊同:“祖母,你也知道阿霏是個膽小怕事的,送進宮裏,怕是不好過。”

頓了頓又道:“祖母,你又何必,阿霏不該是你手上的利器。”

江家的利器,有他一個就夠了。

蔣老太君臉色劇變,咚咚的杵著手杖,叠聲道:“我是為了我自個嗎?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多久,還不是為了江家。你又何必拿話戳我心口。你父親臨終遺言看來你是忘了,如今越發不管不顧了!”

江陳垂下眼,看著玉盞裏的茶湯,語氣意味不明:“立百年世家,重振江家門楣,父親的遺言孫兒牢記在心。”

“如此,便好。霏姐兒早日進宮,我也能放心。”

老太君知他骨子裏是個恣肆的主,也不敢逼的太緊,轉了話題:“今日廚房蒸了只羔羊,鮮嫩的緊,懷玨不妨留下來用午膳。”

江陳還是不冷不熱,推脫還有政事,擡腳出了松壽堂。

蔣老夫人望著那挺闊的背影消失在連廊上,嘆了口氣:“巧姑,我是不是逼的他太緊了些?”

巧姑喚的便是張嬤嬤了,她上前攙扶了老夫人的手,勸慰:“老婦人,想當年江家何等榮耀,百年世家,枝繁葉茂,沒有哪個世族能比的。一朝落得個那樣的境地,如何不錐心。如今國公爺又帶著江家起了步,您不敢松懈,自然是人之常情,否則怎對的起江家列祖列宗。”

蔣老夫人沉默下來,她想起了那些舊時光景,丈夫是輔國公,兒子是鎮守一方的大員,女兒宮中又得寵,世家大族的底蘊深厚無比,是人人仰慕的國公夫人。

誰也沒料到,狄絨一戰,竟傳來夫君與兒子投敵叛國的消息。先帝震怒,血洗國公府,卻留下了她與兩個孫輩,沿街乞討,好讓那投敵的國公看看,家人何等淒慘。

她蓋了蓋膝上的厚毯,聲音格外滄桑:“現如今我倒是有幾分慶幸,我兒歸來那日,是因著懷玨而死,否則以懷玨的脾氣,你覺得是他個受管束的?”

張嬤嬤也想起了江家遭難前的少年江陳,那樣的意氣風發,恣睢肆意,曾因武安侯家的世子爺一句話不中聽,便拆了武安侯府的一座別院,是個無法無天,不把規矩放在眼裏的。

後來跌落泥潭,硬是憑著那股子倔勁,一步步爬了出來,手段也益發狠辣,看起來清冷矜貴又自持,其實骨子裏還是不羈的。

她小心替老婦人摁著肩背,提議道:“或許國公爺日後娶個賢明的妻,日日勸誡著,也能收斂一二。”

老婦人頷首,喃喃道:“是了,也該娶妻了。”

江陳出了松壽堂,徑直往外走,父親滿臉血汙的模樣在面前晃,讓他微微閉了閉眼,這是他的枷鎖。

“阿韻,我們能不能待會再去祖母那,我大哥或許在呢……”清風送來江霏的聲音,怯怯的。

她最怕大哥了,實在不想往槍口上撞。

她的手帕交柳韻拉著她的胳膊,並不停步:“阿霏,我今日既來了,便該先拜見長輩,不能失了禮數。”

柳韻是當今宣慶侯府的嫡女,在詩宴上與江霏投契,如今走動益發頻繁。

她說著,不禁加快了腳步。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江首輔,微微垂下眸子輕笑起來,那樣一個人,是她見過的男子裏最好看的一個,像是天上的明月,孤高冷清,可眼尾一挑,又帶出冶艷的慵懶,罌粟花一般,危險又蠱惑,讓人忍不住想要飛蛾撲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