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0章 余生

曲沉舟在觀星閣裏熟悉的烏沉香味道中醒來。

他一點也沒有睡糊塗,清楚地記得昨夜的事。

柳清如走後沒多久,他也不打算硬熬著虧待自己,幹脆利索地兩眼一閉,往地上一躺。

四周守衛的、巡邏的,都是四部兵士,沒人敢見他出事還袖手旁觀的,當即有人一面擡他去偏殿,一面飛快地向薄言回稟。

沒過多久,他被轉移回了觀星閣,在熏得暖烘烘的被褥裏一覺睡到日高起。

長水鎮固然是他曾經的執念,可那些過往早該被拋去,甚至在皇上面前的對質,他也心如止水。

有人在背後為他奔走操勞,有人不想讓他難過,有人在前方等著他,他又怎麽可以故步自封,被不值一提的繭束縛?

帷幔外的人在等著他蘇醒,像是不想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似的。

“於公公,”他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,就要掀被子下床:“勞於公公久等。”

於德喜忙俯身攙扶,向一邊取了外衣過來,服侍他穿戴起床,一面念叨。

“曲司天,您這又是何苦呢?皇上從來對您恩寵有加,便是說百依百順也不為過。如今皇上扔在孝期中,哀思慎重,想著成全您全家團圓也是一樁美事。您怎麽這麽執拗,不想著為皇上分憂呢?”

曲沉舟微微擡著頭,等著他為自己束起頭發,重戴上帽子,才歉然道:“公公,敢問皇上在哪裏,煩請公公引介——曲沉舟冒犯皇上,罪該萬死,卻有下情想面回皇上。”

“皇上可被你氣得不輕,”於德喜嘆口氣:“如今正在精心休養中,特意囑咐咱家,說暫時不見您,讓您出宮之後,在家禁足,不得外出。”

“公公,”曲沉舟扯著他的衣袖:“煩請公公去求求皇上……”

於德喜搖搖頭,向他一請:“曲司天請回吧,是非曲直,皇上自有公斷,不過您這一次,可是傷了皇上的心啊。”

見他腳下一動,像是要繞過去,於德喜一甩拂塵,也不攔著。

“曲司天如果想要硬闖,咱家也攔不住您,可皇上那邊若是氣出個好歹來,也要曲司天自己擔待著。”

曲沉舟自然不能硬來,只得做著最後的努力。

“於公公,下官忤逆皇上,確是罪該萬死。可若是下官當真隨隨便便就與人認了親,倒給刁鉆惡民開了先例,只空口無憑就與人攀親。下官只是擔心……”

於德喜擺手攔住他的話:“咱家只是個奴才,並不懂朝中的事,也不敢多嘴傳話,曲司天且回家去吧,待想明白時,再向皇上說起,也不遲。”

曲沉舟無奈,只得隨著引路的小太監離去。

於德喜站在台階上,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處,目光沉靜:“說得真好……”

“沉舟是這麽跟你說的?”虞帝裹在厚實的裘衣裏,眼也不擡,專注地翻著手裏的折子。

“是。曲司天說,無論誰來說,他也是絕不肯認的。”

於德喜跪在地上,小心膝行上前,將虞帝的腳捂在懷裏。

他隨身伺候多年,知道眼下冬天的寒意還沒有完全過去,屋裏的炭火燒得再旺,坐久了的話,寒氣還是會從腳底一直爬上膝蓋。

虞帝果然舒緩地呼出一口氣,聲音卻是冷得透骨:“倒是被朕養得有一把骨氣了,你說是不是?”

於德喜不敢吱聲。

“他人呢?”

“回皇上,曲司天聽從您的吩咐,回府閉門反省去了。”

“回去了?”虞帝的手指摩挲在筆杆上,緊皺著眉,似是不敢相信:“回去了?”

“是,”於德喜弓著身,專注地邊暖腳邊輕輕按著:“皇上,曲司天體虛多病,想來是身體的確不適,才沒敢來面見皇上,怕君前失儀吧。”

這理由太過牽強,倒不如不說,虞帝的臉色愈發不好看起來。

“皇上,恕老奴多嘴,為曲司天討個寬恕。”

於德喜低著頭,仿佛不知道皇上此時的沉默是什麽意思。

“老奴想著,曲司天堅持不肯認也是有原因的,他小小年紀就吃了些苦頭,又沒有為人父母,哪知道爹娘的辛苦,難免心懷怨恨。”

折子丟在書案上的響聲打斷了他的話,虞帝冷聲一笑:“心懷怨恨嗎?朕現在才覺得重明有句話說的沒錯。”

於德喜小心問:“皇上說的是……”

“出身卑賤,”虞帝向後靠在椅背上,捏了捏眉心:“養不熟的狗,虧得景臣剛剛還為他求情。”

“敬王爺?”於德喜怔了一下,一句話脫口而出:“世子呢?”

“……”虞帝聽他語調古怪,睜開眼,問道:“重明?怎麽冷不丁地提起重明?”

“皇上恕罪……老奴一時失言。只是老奴之前一直不解,明眼人一看那婦人的相貌,也該知道與曲司天必然是血親,世子既然與曲司天看不對眼,怎麽還肯好好地把那幾個人帶回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