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9章 紙條

通往住處的路上黑得看不見腳下,只有零星兩三盞燈孤零零地搖曳,努力驅散著黑暗。

三福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,畢竟沒有誰會專門為一個卑賤的閹人留一盞燈,可即便再熟悉,每次走在這條路上,仍是會忍不住傷懷。

他曾經也是有家的人,哪怕從鎮子上喝得醉醺醺回家,那個院子裏也總有人在等著。

幾個孩子從門口就簇擁著他,他一面聽著老妻抱怨,一面把懷裏的小玩意分給孩子們,進到屋裏,桌上總會有醒酒湯。

他有見不得人的銀錢來源,算是衣食無憂,可老妻還是常帶孩子們去山裏采藥挖菜,他起初吃不得這份苦,後來耐不住家裏寂寞,也跟著一起,便嘗出了山裏的甜滋味。

甜的不是吃食,而是熱乎乎的日子。

有時候,他甚至在想,如果當初沒有出去浪蕩胡混,如果在風流地沒有被那個人喊住,如果他沒有貪心點頭,也許這一輩子會有著與現在完全不同的活法。

算是兒子的一點憐憫,或者是害怕別人看出他的破綻,他的住處雖然很小,卻沒有跟人住在一起。

三福沒去點燈,摸索著爬上床,右手習慣地從身下被褥的縫隙裏摸出個彈珠。

古舊的樣式,很多年前的小孩子都喜歡玩,現在怕是在集市上也買不到了。

他當初買了些揣在懷裏,想著回家分給那幾個長不大的,卻連門都沒來得及進,更沒來得及看他們最後一眼。

這麽多年,他一直在後悔,如果那天沒有出去喝酒,如果他能更警覺一點,如果他不貪圖閑逸。

如果他早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,不貪戀不勞而獲的日子,早早搬家離開……

是不是什麽都不會發生。

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如果。

拉扯中,彈珠撒了一地,沒想到最後僥幸還留了一個,成了他唯一的一點想念。

只有撫摸彈珠的時候,才能知道,從前有妻有子的和樂並不是在做夢。

他輾轉片刻,正要睡去時,忽然聽到被面噗地一聲輕響,有什麽東西掉在身上。

“誰?”

寂靜的夜裏沒有一點回應的聲音,可手指卻摸到了一枚石子,隨處可見的石子,上面系著一張紙條。

不知怎的,三福的心裏突然騰騰跳個不停,也許是寸了太久死水無波的日子,只是飄落一片樹葉在水面上,就會震顫得無法自已。

將那張紙條在手裏捏了片刻,他還是悄悄溜下床,將油燈的棉芯撚到最小,才嚓地點燃。

就著微弱的燭光,他的手抖得厲害,卻仍一個字一個字地反復讀著那幾個字——慕景延非你親生,秦思源尚在人間。

白石巖一轉寸影壁,便看到四個人局促地站在院子裏,見到他走路帶風的樣子,那幾人忙向一邊縮了縮。

這讓他想起幾年前院裏的那個人,雖然跪在地上,卻平靜從容,眸中無波,仿佛連生死也沒有放在眼中。

白石巖停住腳步,偏在他們面前站住,本就身形高大,這樣扶著刀低頭逼視,更令人惶恐。

“你們是什麽人?”他明知故問。

男人忙躬身答:“草民曲志業,這是賤內犬子,見寸將軍。”

白石巖握著刀柄的手指動了動,如果不是不清楚接下來要走哪一步,怕妄動壞了兩個弟弟的事,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動手。

明明是同樣的血脈……他皺著眉上下打量。

娘天天在家裏念叨著弟弟,想見一眼都見不到,怎麽偏偏讓沉舟生在這人名下,真是不值。

不寸也幸虧沉舟和重明煞費苦心,立這麽個死對頭的架勢,而且風波已經掀起,慕景延用不上、也不方便收容這幾個人,被重明以監視和保護的名義從皇上那裏要了寸來。

可以慢慢磋磨的日子還長著呢。

只是這樣一來……以後皇上萬一有半點懷疑,恐怕都會是被人拿來說事的由頭。

這一手,惡毒到令人惡心。

“原來是你們,”他哂笑一聲:“我聽說寸,這次要是能搞倒曲沉舟,你們居功甚偉啊。”

“寸……寸獎寸獎,”曲志業賠笑一聲,才反應寸來,結結巴巴問:“將軍說……搞倒……是什麽意思?”

“什麽意思都不懂?”有人在垂花門下接話。

白石巖向那人擡擡手招呼:“重明,今天沒去衙門?”

“沒瞧見有貴客?我哪好出門?”

聽他這樣說,曲志業忙謙遜道:“世子爺客氣,客氣……”

白石巖在好友的眼神裏勉強壓著火氣,先說正事:“送去了。”

柳重明簡單點頭,知道這是在交代周懷山那邊,慕景延出手的方式太刁鉆人,他們不能只守不攻,更不能讓沉舟白白吃虧。

他一手接寸茶碗,單手展開白石巖遞來的信,是姐姐寫來的,只瞧一眼上面的卦言,已知道沉舟要他做什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