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鴻溝

“從前……你們有沒有成親?”

曲沉舟翻個身,背對著他:“世子,該睡覺了,沒什麽別的事的話,您回房歇息吧。”

跟性格別扭的人相處久了,柳重明也學會見招拆招,反正他不需要只說真話。

“姑姑說沒別的房間了,只剩這麽一間,咱倆今晚湊合湊合。”

曲沉舟回頭看他一眼,對他拙劣的謊話表示不滿,又一聲不吭地轉過頭去。

柳重明耐著性子等了半天,只聽到均勻的呼吸聲,又明顯不是睡著的呼吸,忍不住問:“你在想什麽?”

“沒想什麽,”曲沉舟知道瞞不住他,看著墻面平靜說道:“我在裝睡。”

“你……禁止拒答,你記不記得!”

“我在裝睡,”曲沉舟又提醒他:“世子只說禁止拒答,也沒說過禁止裝睡,睡了怎麽回答?”

柳重明忽然特別為自己覺得不值,找個溫柔可人的解語花不好嗎?幹什麽一門心思地想吊死在這棵歪脖樹上。

既然軟的不行,就只能來硬的。

他手臂一伸,扳著曲沉舟的肩膀,把人硬是扭過來,跟自己面對面。

“回話!”他故作猙獰:“五百兩!否則……”

曲沉舟立刻幫他省了後半句話的力氣:“我說。”

“……”柳重明後悔自己一時心急,甚至想給自己一個耳光。

不該這麽大方,以後銀子應該省著點用。

“世子,”曲沉舟移開目光,沒有與他對視,問道:“怎樣才算是成親?”

這個問題問住了柳重明。

曲沉舟自顧自說下去,平靜得仿佛在說著路邊聽來的故事。

“上床就算的話,那成親的人不止一個。若是六禮全的話,一個也沒有。”他細想了想:“別說六禮全,連納采也沒有。”

柳重明的手虛懸在他的頭頂上,想摸下去,又慚愧得落不下去。他的一時私心,居然把曲沉舟的傷疤又揭開一遍。

“我……我知道了……你睡吧。”

曲沉舟感覺得到那只手的溫度,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,沒有聽話地轉過去睡。

“但是我想,我們應該算是成過親了。”

柳重明被他引著,不由自主地問:“你們怎麽算是成親?”

“雖然沒有任何人見證,但我們飲了合衾酒,一起叩頭拜了天地,他許我一世安樂,我許他生死相隨。”

“然後呢……”柳重明心中全是苦澀。

“然後,”曲沉舟轉過去,又背對著他:“然後,我們都食言了。”

柳重明一直沒合眼,曲沉舟見他不肯離去,便只當他是透明的,兩人之間再沒說一句話。

沒過多久,他便能察覺到,身邊的人睡著了。

曲沉舟睡覺的確很沉,總像是疲倦過頭。

睡著的樣子與白天截然不同,要麽蜷縮成一團,要麽總喜歡抓點什麽。聽知味說,這樣的人缺少疼愛,沒有安全感。

他目不斜視地慢吞吞往裏挪了挪,果然,沒過多久,就被人手腳並用地抱住。

哪怕知道這個擁抱不是給自己的,他還是趁火打劫地伸出手,搭在窄瘦的後背上。

似乎也只有這個時候,曲沉舟才是他的。

其實姑姑說的是對的,他想,不光是姑姑,所有人都是清醒的,不知真相的其他人也就罷了,連白石巖也那麽自然地認為,他早已經把人睡了。

而曲沉舟……

他本以為自南路禪院回來後,小野貓已經不再對他齜牙咧嘴,乖順下來,可如今想想,曲沉舟不過是沒有再抗拒他的好意而已。

就好像他遞過去的只不過是一件衣服,一口飯食而已,沒有什麽特別之處。

連那個纏綿至深的吻,也如煙花墜落,消散無形。

並不是為了若即若離地吊著他的胃口,而是因為清醒。

也許是因為曲沉舟心裏那個人,也許是因為曲沉舟看得比誰都明白,他們之間,根本不可能。

一個是生來便高高在上、身後牽系幾千族人的侯世子,一個匍匐在塵土中,連性命也由別人掌控。

他們怎麽可能越得過這道鴻溝?

這是一出獨角戲,所有人都冷眼看著,只有他忘乎所以地投入出演。

可戲總有落幕的時候,今天姑姑的提醒,便是即將終場的鼓點聲。

明天曲沉舟醒過來之後,他們還是會像從前一樣,插科打諢,拌嘴鬥氣,再心平氣和地商量怎麽算計別人。

他還是會在家裏耐心地為曲沉舟挑魚刺,在外做一個嚴厲冷漠的主人,默契地配合著曲沉舟。

可是,他們的關系恐怕也就到此為止。

他不會再向前多走一步,更不會碰曲沉舟,別人怎麽看都無所謂,至少他們都知道,曲沉舟是清清白白的。

再等到將來那麽一天,他為曲沉舟脫了奴籍,將人托付給姑姑,也許還能見到那人有娶妻生子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