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 斷層

大理寺牢獄原本不分家,刑科民科的嫌犯都關在一處。

但刑科畢竟人命官司居多,都是窮兇極惡之徒,刑求拷問自然也多,哀嚎日夜不停,常常嚇得普通囚犯也兩股戰戰,夜不能寐。

據說當年裴霄裴都統曾因被人構陷,為自證清白,大咧咧地自己去蹲了大理寺牢。

原本也沒人有膽子去招惹這位煞星,可裴都統半夜睡意正濃時卻被慘叫聲驚醒,勃然大怒,當即踢斷了碗口粗的木欄,施施然換了個地方睡覺。

攝於裴都統的余威,民科刑科的牢獄就此分了家。

柳重明從前對此還不以為意,現在倒是嘗到了分家的甜頭,可以不慌不忙地關上門慢慢審。

也許是為了給他一個下馬威,他上任之後,廖廣明並沒有將搶走的案子歸還,也不在筵席中與他碰面,像是刻意讓他無從下手。

他便也不急,樂得有個清閑,能把眼下容九安的事搞個明白,之後總歸是要跟廖廣明算總賬的。

以柳家的根基,他多得是法子逼著廖廣明自顧不暇,把不屬於錦繡營的東西自動吐出來。

關於容九安的卷宗的確不薄,他跟曲沉舟細細梳理幾天,都確認了一件事——卷宗裏出現了斷層。

容九安不可能沒有提到過任瑞,但卷中只有他對自己未貪賑銀的只言片語,若僅僅是如此,任瑞後面的人也犯不著要將他置於死地。

無論是有誰把不該存在的東西抽走,連淩河都無法把該有的東西放進去,這事想想便有古怪。

可是讓下面的人提審問起時,容九安卻並不肯多說什麽。

把容九安和淩河兩邊都吊了幾天胃口,也該他出來露面了。

“容探花,”他的手輕輕拂過卷宗,在這燭火昏暗的鬥室裏,仿佛只是與朋友閑聊,向坐在下首的人笑問:“今天的茶還好麽?”

容九安手上枷鎖未除,雙手端著茶杯,仍然沉默無語,心中忐忑疑惑。

他跟柳重明從前倒是打過交道,也勉強算有些交情,可他離開京城兩年多,這份交情怕是早被風吹散了。

若是對方吃準了要將他屈打成招,倒也罷了,可這幾日來都只是閑坐吃茶,只在最後送回監牢時,讓他遠遠地見到焦慮不安的淩河,卻無法說上一句話。

他自己什麽苦都吃得下,卻無法眼睜睜看著淩河受煎熬。

這幾天下來,容九安心中也有了自己的考量,與其說是柳重明在耐心向他施壓,等他主動說出點什麽,不如說,他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。

他為津南府流民來京請願是真,為任瑞的另一樁事進京也是真,可前者有了回應,後者卻如泥牛入海,連通過淩河呈上去的文書也同樣無聲無息。

若說在津南府只是看到了表皮,這一場牢獄之災,便讓他更確定了,也許事情不是見到的那麽簡單。

“世子,”他的目光從茶杯擡起:“不妨坦誠相對?”

柳重明一笑:“容探花在說什麽?”

容九安嘆一聲:“世子耗費這許多時間,不想聽我說些什麽嗎?”

“我在其位謀其職,想聽到點什麽不應該嗎?”柳重明有些無辜:“我只是敬佩容探花為民請願,舍生取義,不願意動些粗魯手段而已。”

容九安沉默片刻,似乎在做最後的決定,出口的話卻是換了個問題:“任瑞如何了?”

他和任瑞此消彼長,如果任瑞果然有人背後幫扶,得以翻身,他便是兇多吉少。

“馮郁因私事被人彈劾,有人又密告他濫殺無辜,冒充戰功。任瑞借機喊冤,說並無勾結流匪一事,所謂流匪不過是被屈打成招的無辜百姓而已。”柳重明答他:“塵埃落定,也是很快的。”

容九安平靜道:“我還有多少時間?”

柳重明也不避諱:“最壞是秋後吧。”

在他們無法觸及插手的地方,任瑞翻盤一事早晚成定局,這樣一來,容九安的罪名便無法洗脫。

若狀告的是別人,容九安也許不過落個流放徒刑,可若是任瑞,絕不會善罷甘休的。

“既如此……”容九安挺起脊背,與柳重明對視,淡然道:“我的話無法上達天聽,不妨說給世子聽。之後要不要爛在肚子裏,便是世子自己的決定了。”

柳重明一挑眉毛:“淩河呢?”

“他不知道,”每一次書信,容九安都要了火漆細細封好,此時也不介意向柳重明坦白:“世子有自保之力,淩河沒有,我不能害他。”

柳重明不置可否,等他說下去。

容九安看著桌上的卷宗,只有簡單幾句話。

“任瑞在津南府勾結盜匪,將擄去的商旅行人賣入奴籍,罪大惡極。”

“可除此之外,我發現,津南府管制司冊籍上的,幾乎都是壯年男人。”

柳重明心中一跳。

像是為了肯定他的猜測,容九安輕聲道:“世子猜到了嗎?除了府兵,任瑞手中還有另一些人可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