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食物(第2/3頁)

起初還去過一次,看著台子下面被鎖成一串的人們,總會忍不住想起那個人。

方無恙告訴過他,沒人會買只有三歲的孩子,太小了,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個問題,更何況小曲哥那個死硬倔強的脾氣。

可柳重明逼迫自己去想。

想著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如何捏著一手融化的糖果子,嚎啕大哭,卻再看不見家的影子。

想著那個敏感的胎記如何被一次次烙上奴痕。

想著本該無暇的臉經過了怎樣的折磨,才鞭痕縱橫。

他面無表情地從知春樓出來,進到馬車裏時,才無聲哽咽。

他想得越多,越能體會這些絕望,才越明白那人說的“有曲沉舟全部記憶”是怎樣沉重的痛苦,更何況,那人還背負著死而復生的上一世。

也難怪會被長水鎮這根稻草壓垮。

“重明,你說,這算是亂世嗎?還是盛世?”白石巖指著那些無家可歸的人,問他。

他也說不出來。

對有些人是亂世,對有些人是盛世。

對更多人來說,也許是兩者都不是。

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命途中掙紮,無暇顧及旁人,這只是一個……人人都想努力活下去的、最普通不過的世道而已。

今年只是水患格外嚴重而已,等到了明年緩過來,所有人便會麻木地繼續新的生活。

活著的人如風中飄飛的蒲公英一般,漂泊到哪裏,就在哪裏落腳。

可城外再如何喧囂,總是撼動不了這裏的鐵石心腸。

人死了,下一批很快便會再生養出來,就像路邊的野草,總是密密麻麻有很多,畢竟重要不過貴胄們眼前的榮辱得失。

——包括座上那個,這幾個人沒人有資格在那個位置上。

這大逆不道的話總是一遍遍在腦中回響。

他有時會想,如果寧王不是現在這般模樣,無論是更像齊王一些,還是更像懷王一些,都不會膠著成現在這般局面。

柳重明忽然打了個激靈,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陡然溜進來——也許正是因為有寧王這麽個混不吝的嫡皇子在中間,掌著兵權的齊王和掌著財權的懷王才不會實打實地狹路相逢。

——若是寧王哪怕成器一點,那個位子的歸屬是不是早就塵埃落定呢?

——皇上真的喜歡看兒子們爭來奪去,並不想要任何人撼動自己的地位嗎?

——照這樣想的話,寧王被養成現在這個樣子,究竟是偶然,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呢?

“皇上,”於德喜收了沉香,在虞帝耳邊輕聲提醒:“柳世子來了。”

他不敢繼續想,額頭抵著地面,輕聲應道:“柳重明叩見皇上。”

寧王捂著半邊臉,指縫裏還有沒能褪下去的紅印,哭喪著臉小聲央求他:“重明,重明救我。”

“閉嘴!”虞帝怒喝一聲,又咳嗽起來,於德喜忙給他捶捶後背,輕聲勸慰著。

寧王剛剛也被幾個耳光打怕了,登時噤若寒蟬,只頻頻用目光可憐兮兮地看著柳重明。

虞帝好半晌才慢慢緩過來,歪在椅子上,用拇指按著太陽穴,皺眉向一旁叫道:“於德喜。”

於德喜心領神會,忙下了台階,向柳重明禮了一禮,才問:“敢問世子爺,府上是否曾買入一名寵奴,名丹瑯的?”

“是。”柳重明回答。

這邊是他在這出戲裏唯一的作用了,只需要扮演一個懵懂無辜的路人,只需要誠實地逐一回答於公公關於丹瑯的問話便好。

丹瑯是誰,不過是曹侍郎為了答謝他而非要買來送他的下奴而已。

這也就罷了,偏偏丹瑯還不安分,一面勾搭寧王,借寧王之手帶了皇後最避諱的梔子香進宮,一面利用他的寵信,偷竊賬簿。

之前之後的事,無論是曹侍郎受誰的托付將人送他,還是丹瑯為誰毒害皇後,抑或是丹瑯為誰偷他的賬簿,或是丹瑯最後因何而死,自然有許多人站出來說話,並不需要他多說一句話。

末了,還是如慣例那樣,虞帝教訓他幾句,令他以仁孝為先,不可忤逆父母,不可再與父母爭吵。

他例行向母親認錯,母親再心疼地抱著他淚如雨下,皆大歡喜。

歡喜得他想嘔吐。

認識他們的人心裏都很清楚,出了這道宮門後,又會是什麽模樣。

柳重明的戲份到此為止,他看著虞帝的手勢,退在一旁,冷眼見寧王爬去階下,痛哭流涕地懺悔,不該輕而易舉地著了奸人的道。

一面承認是自己帶了口脂入宮,一時心慌才瞞著母後把口脂隨手丟掉,一面又呼天搶地大喊冤枉。

皇後以手掩面,珠淚低垂,取了頭上釵飾請罪,一罰她教子無方,二罰她未周全打理後宮,以致瑜妃蒙冤。

母子二人抱頭痛哭。

真是好罪名,柳重明有些麻木地看著他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