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 客青衫 22

他看起來非常年輕,大抵不過二十一二歲的模樣。

但是神情中天然有一種冷感,似乎不太容易接近,秀麗清俊的眉目中有種頗具鋒芒的意味。

照月坐在那人的對面,雪白的小臂收攏著,很規矩地擱在膝蓋上。沒有抱琵琶。

不像其他來秋水閣的客人,總是想盡了辦法占姑娘們的便宜,他模樣很俊俏,卻反而和照月保持著相當遠的距離。只在面前擺著一本薄薄的詞譜。

慢慢地翻著。很漫不經心的樣子。

“林昆。”

銀止川聽著樓上的動靜,再瞥那排場頗有世族名門風範的孔雀青翎,快速判斷出了來者的身份。

西淮上一次聽到這個名字,還是在望亭宴上的時候。

他擺弄莫必歡父子,場上文官們媚相百出,極盡捧莫必歡臭靴,唯有一人坦然自若,鋒芒畢露地出言譏諷。

就是林昆。

聽聞他是世族林家的嫡子,世代為儲君太傅,為文官中的簪纓翹楚。

卻因性格原因,不願與鼠蛇之輩同流合汙,在朝堂上很是受到排擠。

可西淮對這個人,倒是覺得很有意思——

他不像別人,出身名門,就維護自身階級利益,做個魚肉百姓的貪腐之輩;而是憑借家世,行仗義執言之事,以權勢對抗權勢。

能做到這樣的人,太少了。

“這是誰給你寫的詞錄?”

而今,清俊冷冽的林大人用細長的手指在簿冊上劃過,淡聲問。

他的聲音不大,態度也漫不經心,但是莫名給人一種極有壓迫力的感覺。

因為從側面看上去的緣故,他的手指也被襯得極其修長白皙,猶如細瓷,一件可遇不可得的工藝品。

細眉朱唇的小花娘抿嘴垂眼,並不說話。

“你還是說出他的名字得好。”

林昆說:“今日我一定要問出來,才會讓你出去。”

照月手擱在膝蓋上,指尖有些發白地攥緊了衣袂,但依然沉默。好像一只秀麗倔強的金絲雀。

“這是禦史台查案?”

銀止川看著這興師動眾的架勢,仰首,目光在那的斜對面的雅閣間逡巡而過。

看得出來,林昆已經很竭心盡力地想低調了,但是世家子出行的最低隨行陣勢,也闊氣得驚人。

在閣間門口守著的,都是穿著細鱗軟鎧的羽林軍侍衛。他們每一個人的腰間都佩戴著冰冷的鋒利薄刃,刀身細長,殺人卻不見血,取人性命時只有衣袖微漾。

看似平凡無奇的猩紅氅披下,則是擋著刻在肩徽上的骷髏。骷髏猙獰地咬著劍,象征無堅不摧,萬死同赴。

不知道他查什麽案子會查到這裏來?

銀止川想,近來聽說的,只有林昆在負責關山郡賑災一事。從賑銀的分發到物資的調動,都由他一人負責。

“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?”

然而,見西淮坐在身旁一直不吭聲,銀止川目光無意中掃過,卻突然一笑:“好像很擔心什麽事似的。”

西淮一怔,手指從一直握著茶杯上放開,搖搖頭:“沒有。”

“不過是個禦史台中丞而已。”

銀止川以為他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眾多人場面,有些緊張,笑說:“要是我想,我出行擺的派頭能比他們還大。只不過你銀七公子不像文官那麽廢物,隨時擔心會遇到個什麽刺殺,就一命呼呼——刺客遇上我,大抵是刺客需要祈求保佑。”

盛泱朝廷權分三勢:文官,武官,觀星閣。

觀星閣行占蔔之事,有一票否去內閣、甚至百官已決議事策的權力,但不能與他人結黨,只能直接效忠於君王本人。

武官之盛,則是鎮國公府,立國之本,銀家眾將;

文官之盛,則是城北林家,世代為儲君太傅,君子剛正。

而盛泱又重武輕文,某種意義上來說,銀止川確實能擺比林昆還大的架子。

“止川……”

正當銀止川和西淮安逸品酒,樂得看戲的時候,大廳中卻進來一個四處張望的人影。

秦歌拜托銀止川照月的事之後,心裏終究不放心,想了又想,還是決定鼓起勇氣自己來一趟。

他站在秋水閣的廳堂中央,四處都是人流,左顧右盼找銀止川的影子。結果好一會兒,才發現坐在角落裏的兩個人。

“你怎麽坐在這兒?”

秦歌穿了身軟緞的流金白袍,微汗湊到銀止川身邊,將扇子放在桌面上,輕微地擦著汗。

他是那種最常見的官家子弟,吃穿用度都有派頭,只是家中官職又不是那麽大,沒有到權勢滔天的地步,所以說話做事,又有點謹小慎微的意思。

“遠岸觀火,看戲啊。”

銀止川拈起秦歌的折扇,輕輕抖開了,撐在面前,微笑著擺弄著:“難為你還能找著我。”

秦歌臉上有那種討好的笑:“哎,銀哥兒,咱們倆誰跟誰啊……別說你帶著面具,就是你化成——”他及時改過話頭:“神仙,兄弟也能認識你…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