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客青衫 12

與此同時,盛泱王宮——驚華宮內。

和絕大多數望亭宴後還把酒行樂好幾天,玩夠了再歸府的大臣不同,新帝沉宴倒是第二日宴一結束,就趕回了宮。

假山庭院,宮殿門前栽著兩棵挺拔的松樹。

再往裏走,是一片竹林,氣氛幽寂而安謐。來往的宮人手腳都輕輕的,統一穿著素凈的白衣。

與驚華宮整體朱紅莊重的格調不同,這裏偏僻寧定,是作粉墻黛瓦的雕飾。合著一扇紙門前,甚至還擺著一座計時的竹漏刻。

如果不是水珠“滴滴答答”的從漏刻中落下來,記錄時間的變化,在這裏,時間仿佛是靜止的。

“他今日醒來過嗎?”

沉宴負手,站於紙推門前,問道:“藥喝過沒有。”

在他面前,是一個穿著素衣素衫的小童。小童發頂戴著一個細窄的桃木發冠,眉間點了朱砂,垂眉順眼答道:

“少閣主辰時醒來過一次,言師兄給師父送藥喝下了,而後和九九玩了會兒,就一直睡到現在。”

沉宴皺著的眉頭略微緩了緩,道:

“知道了。你們下去吧。”

小童頷首:“是。”

——這裏正是方才在望亭宴上,讓沉宴為之發怒,甚至重懲了莫必歡父子的觀星閣少閣主,楚淵的宮殿。

他原本應與沉宴同去望亭宴,但因久病不愈,仍纏綿於病榻,未能出席。

……也萬幸他沒有去,否則那些循規守舊的老臣子恐怕又要被活活氣死。

——他參宴,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參宴?

從朝堂的角度來講,觀星閣只屬於君王一人,沒有君令絕不可私自參與政事。自然也不沒有參加朝臣們的望亭宴的道理。

從禮法的角度來講,楚淵已是先帝廢過的神侍,應當終身不可踏入星野之都一步。

而今他不僅踏進來了,住進了驚華宮裏,還和新帝一同參加望亭宴——

那是什麽道理……!?

豈不是將新帝想將他重新立為觀星神侍的打算昭告天下?

禮法倫常全成了笑話!?

大臣們一直極力反對此事,卻一直與沉宴僵持不下。

他對繼承自己父親的觀星神侍有一種奇異的執念,如何也不肯退讓。

此刻,連夜趕回來的新帝風塵仆仆,但他卻不肯回去休息。

他守在楚淵的房門外,想趁他待會兒醒來喝藥時,見一見他。

“陛下要不進去等罷。”

連掌燈的小童也禁不住說:“夜裏風大,您莫受了涼。”

然而沉宴搖搖頭:“不用。”

“朕一拉門,風就灌進去了。羨魚仍在病中,對他養病不好。”

小童張了張嘴,想勸他那要不去一個書房等。怎麽也比站在這門口吹風好。

但是想來沉宴也不會願意錯過楚淵醒來後的第一個瞬間,便又將話咽下去了。

四月的盛泱,日落後夜風還是有些寒冷的。

新帝的手在風中吹得涼浸浸的,像生冷的鐵。

“言晉。”

稍時,一個低啞的聲音從房內傳來,很輕,但一下撥到了沉宴心上。

“羨魚。”

他道:“我在這兒。”

走廊的拐角處,一個戴著銀面具的少年端著托盤,原本準備如往常一般走過來。他手裏小心翼翼捧著溫好的藥,但在見到沉宴的一瞬間,略微頓了頓。

“……陛下。”

他低啞地打了聲招呼,但是聲線中聽不出什麽遵崇敬仰的意思。只是禮節上的問候。

“交給朕吧。”

沉宴一頷首,意欲從銀面具少年的手上接過托盤:“朕來喂羨魚服藥。”

銀面具的少年卻略微躲了一下,避開了,征詢地朝房間的方向望過去:

“師父的意思呢?”

房內白衣人靜了靜,而後道:“天色已晚……陛下早些回宮裏去吧。”

“呈藥這種小事,陛下是九五之尊,不應當親自動手。”

“……羨魚!”

沉宴低咤出聲。

他們二人靜了靜,隔著一扇紙門,半晌後,沉宴問:

“你還要躲我到什麽時候?”

楚淵不吭聲,沉宴緩了緩,啞聲道:

“即便……即便你不願做我的觀星神侍,我們也還是知己。”

“楚淵是廢棄之身。”

楚淵道:“沒有做陛下觀星神侍的資格……也沒有做陛下知己的資格。”

“我不在乎!”

沉宴怒喝道。

然而,話說到這一步,已經沒辦法再聊下去了。

楚淵輕予溪疃對嘆了一聲,像一片雲倏然被風吹動了,他嘆息道:

“晉兒,你先下去罷。”

戴著銀面具的少年不說話的時候,像一個冷郁而危險的小狼崽。但當楚淵一叫到他的名字,他身上的那種尖銳的敵意就很快緩和下來,悄無聲息地掩藏了。

“嗯。”

他道:“師父記得喝藥。”

求瑕台上方的夜空被雲微微遮住了,月光撒不下來,顯得有些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