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春花謝時 25
遠在千裏之外的一個庭院中。
與其赤楓關溫差大又幹燥的氣候不同,這裏居於盛泱腹地,冬天是濕潤而純粹的。
一層層的屋檐排布雅致,檐下倒掛著冰棱。
清晨,冰柱微微融化了,滴滴答答落著水珠。
閣外有小童握著掃帚,“唰唰”地掃著雪。
“言師兄,怎麽跪在這裏呀?”
有路過的同門從廊下路過,看著跪在庭內的身影,笑著說。
那約莫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,戴著一塊銀面具,四分之一的臉都被遮住了。
跪著的身形,倒是筆直挺拔,就像一株漂亮的小白楊。
“師父對你沒有隔夜的怒氣。”
同門悄悄說:“待會兒陛下要來,你趁師父高興,好好認個錯兒,師父就翻頁兒啦。”
頓了頓,又嘆了口氣,同門接著道:“你啊,下次也別再胡鬧……師父本來身體就不好,為你生了多少氣?你心疼心疼他罷。”
銀面具的少年不吭聲,同門還欲再勸,房內卻突然傳來聲清冷微厲的聲音:
“早課做完了?話這樣多,不如去山憂堂抄兩遍《鬼谷子》。”
同門登時睜大了眼睛,瞪了一眼言晉:
師父醒著你不告訴我!?
言晉一動不動,但是對著紙拉門的方向,卻直直伏拜了下去,方才冷淡如冰的神情也瞬時融化開來,只剩下順從和愧疚,低低叫了聲:
“師父。”
同門見勢不妙,立刻小碎步倒退著跑了,房內安靜片刻,才聽見一聲極輕的嘆息聲。
接著,便是那人輕輕問:
“知錯了嗎?”
言晉答:“知錯了。”
“錯在哪裏?”
“徒兒不應當與趙師弟私下聯系。”
言晉老實答:“觀星閣不參朝野之事,他已被逐出門下,是王為良那邊的人。”
然而話音落,房內卻久久沒有聲音。
言晉試探著叫了一聲:“師父?”
“不對。”
很久後,觀星閣的少閣主才輕輕出聲,低聲道:“你的錯,是不該用那樣陰邪的方法,將盛泱的百姓當做棋子去試探梁成君王的底線。你可知,他們是人。與你我一樣的人。”
銀面具的少年不說話,但藏在銀面具下的眼睛裏,卻滿是被訓斥之後的低落之色。
又靜了片刻,大抵是終究不忍心看少年這樣一幅受責模樣,觀星閣的少閣主低低嘆息了一聲,又禁不住咳嗽起來,斷斷續續說:
“將我今日的藥端過來,帶九九去玩罷。”
銀面具的少年擡起頭,只見面前的紙拉門拉開一條小縫,一只橙紅的漂亮小狐狸從房內擠了出來。
它踢踏踢踏四肢,蹦到銀面具少年的懷裏,將他的面具都碰得輕輕一響。
言晉禁不住笑了起來,揉了揉它的腦袋:“九九。”
這只一直跟在觀星閣少閣主身邊的小狐狸顯然對銀面少年格外熟稔,蹭著他下巴就撒嬌。
在他們倆親昵的空档,房內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顯然是房內的人又疲倦躺下了。
言晉扭頭看過去,只看見一片雪白紋著青線的衣角,夾在了方才開啟的縫隙中。
……
赤楓關外的哭嚎聲還在繼續。
曾有副將為給秦繹“分憂”,擅自捉了幾十名婦孺和老人,恐嚇他們不準再哭嚎。
結果那婦人當場撞死在墻根下,頭破血流,死不閉目,其余人登時哭得更加帶勁兒。
但是第二天,那女人的孩子便沒有再來了——
也許是像她們所說,在王為良那裏領到了金株,即便家裏沒有了父母,也總算有了能活下去的機會。
這樣一來,頓時更堅定了其余盛泱人的遺孀在梁成城下哭得昏天黑地。
“雲隱道長還需十余天才能趕到。”
仆從愁眉苦臉,瞧著傷勢眼看越來越不對的慕子翎,道:“王上,這可如何是好?”
秦繹捏著鼻梁處的山根,良久,啞聲問:
“交代你們辦的事做得怎麽樣了?”
仆從點點頭:“差不多了,大概今夜就能湊齊。”
秦繹說:“好。那就明日試一試孤想的法子管不管用了。”
一日前,秦繹吩咐軍中所有人去找新鮮的死屍,然後割下他們的舌頭。
兩天之內集齊,裝在布袋中呈上來。
眾人都摸不著頭腦,搞不清他打的是什麽主意。
但所謂“聖意”,本來也不是能隨意被揣摩的。
第二日,天蒙蒙亮,秦繹親自領了人去城樓。
樓下照例有許多人在燒紙啜泣,熏得城樓上都聞得到紙灰的味道。
一名跟著秦繹征戰多年的將軍守在秦繹身後,被嗆得直咳嗽,皺著眉連連罵道:
“一群賤民!”
秦繹未說話,仆從等待著秦繹的指令。
這個時候大概卯時左右,咒罵了一夜的盛泱人略有些疲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