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4章(第2/4頁)

有容閎的督辦身份保駕護航,三人順利地進入江南制造局的廠房。

徐建寅飛快地檢查那些容閎從美國帶來的、世界最先進的車床機器,記錄下一個又一個數據。神色從好奇到謹慎,從敬畏到喜愛,最後換成了胸有成竹的自信。

“我心裏有數了。”

近代中國第一家完備的新式工廠,籌備了多年,如同一個始終叫不醒的巨人。終於,一點一滴的,有人給它塑造骨架,有人給它帶來血肉,有人給它勾勒面孔,有人給它注入精神。

這個巨人終於睜開眼,搖搖晃晃地站起來。但它的閱歷還是一片空白,它的神經尚未處處接通。它如同一個巨型的嬰兒,每邁一步,每行一裏,都走得磕磕絆絆,需要無數人耐心地扶持。

這是它第一次公開招標。李鴻章雄心勃勃,要從這個工廠裏造出世界頂尖的西式軍器。但除此之外的各種細節,怎麽把鋼鐵和礦石變成槍炮和□□,除了那幾個高薪雇傭的西洋工程師,其余中國人,誰也沒有一個完備的概念。

只能靠博雅這種小公司,徐建寅這種小人物,一點點地替它摸索試錯,幫它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發展之道。

作為制造局督辦,容閎早早就被一群“同僚”拉走,到新挖出的水池去賞錦鯉。好容易脫身回來,兩位客人已經在廠房別處參觀上了。

“咦……這是什麽?”林玉嬋忽然注意到一個新辟的院落,“書院?廠房裏怎麽有書院!”

“啊哈哈,被你們發現啦。”容閎得意介紹,“這是我和幾位朋友奏請設立的翻譯館!專門譯介西方科技書籍的!”

容閎自己受過西方最傑出的高等教育,深以為傲,反觀中國,孔孟儒學讓整個社會原地踏步,他急在心上。

因此他早有宏志,要讓中國孩童接受西方教育,一掃大清國之頹廢面貌。

曾國藩賞識他、給他官位,最初目的是讓他興辦洋務軍工。但容閎不忘初心,時常夾帶私貨,奏請設立個西式學校、書院之類,普及科學教育。

辦洋務處處缺銀子,況且又是高投資、回報周期長的教育事業。他那點“私貨”少有人理會。

這次好不容易借江南制造局的東風,容閎做了督辦,手中總算有點權。別人有了權,尋思的是吃拿卡要掙外快,他有了權,第一時間圈了一塊地,打算做他的教育實驗田。

不過還是阻力重重。最後“書院”沒開成,“留學預備班”也沒人支持,磕磕絆絆退了一步又一步,開出來一個“翻譯館”,翻譯一些西方科學著作,譬如物理化學之類,勉強能跟“造槍炮”沾邊,能蹭上洋務的經費。

翻譯館裏暫時沒什麽人,只有幾個容閎相識的洋教士、洋學者,個個執筆,搖頭晃腦,認真碼字。

林玉嬋還在參觀呢,徐建寅已經飛奔到那一櫃子英文德文原版書,如獲至寶地翻著裏面的圖,很快就跟英國學者傅蘭雅聊了起來。

林玉嬋忽然想到什麽,脫口說:“建寅父子剛剛脫離安慶內軍械所,現在待業!”

當然嚴格來講,此時的學者也沒有所謂“待業”的說法。就算暫時沒人雇請,也不會荒廢學問,而是自己在家著書立說。

不過,江南制造局的經費充足,肯定不會虧他們的!

徐建寅也心頭癢癢,問了這裏的薪資水準,大為贊嘆。

“每個月夠吃一次西菜的呀。容先生,冒昧問問,你的招人標準是……”

容閎忙道:“我正打算抽空去拜訪令尊呢!能有你們加入,我高興都來不及,什麽標準不標準,我是督辦,我說了算,哈哈!”

林玉嬋又發現了一個小驚喜:“嘿,你們備的都是博雅的茶!”

容閎有點不好意思地搓手:“這不算以權謀私吧?”

為了紀念他在上海經商的日子,容閎在櫃子裏擺滿了博雅最古早的那種精制罐裝茶,馬口罐上繪著流暢的花鳥圖案,擺在櫃子裏倒像工藝品。

那個英國學者傅蘭雅正在給自己泡茶,聽到林玉嬋這邊對話,忽然突兀地插了一句話。

“這位小姐,你是這種茶葉的經銷商?”他問,“可不可以冒昧問下,這罐子上的畫作,是出自哪位藝術家之手?”

傅蘭雅三十余歲,是《上海新報》的兼職主筆,也在同文館教書,林玉嬋在洋人社交場合也見過他幾次,沒想到漢語這麽地道,快趕上赫德了。

她於是也用漢語回,說這些都是孤兒院孩子的手繪作品。孩子們個性不一,有的會在罐子上小小地留個名,但大多數時候都會忘記,因此她也不知這一罐具體出自誰的手。

傅蘭雅連連稱贊:“他們一定習練很久了——畫這一罐,能拿到錢嗎?”

林玉嬋笑著點點頭。

“工費多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