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9章(第4/4頁)

蘇敏官立刻道:“明白。大恩不言謝。您請便。”

小說裏寫的、還有說書人口中那個義氣大過天的江湖早就死了。馮一侃為了生計所迫,跟兩廣分舵合作了一單,總算完成了他“南望王師又一年”的夙願,算是了結了一個未竟的江湖夢。

太平天國都倒台了。滿清巨人被當胸剖開一刀,拖著血肉肚腸,竟然也挺了過來,慢慢的愈合了。今後誰還敢“舉大事”,誰能自詡第二個洪秀全?

徒費力氣而已。

馮一侃扶著桌子站起身,慢慢走到茶館門口,袖子裏拿出把小刻刀,慢慢鑿下那個灰土覆蓋的雙銅錢標志。

“八角茶館”的破旗依舊迎風招搖。忽而烏雲遮住殘月,旗面黯然失色。

“日後小人就在北京便宜坊烤鴨店登台。得空兒您來捧場。”

蘇敏官笑道:“一定。”

馮一侃走兩步,忽然又停住,低聲道:“能用的手段,能走的路,方才都想過了。咱們小老百姓,有時候還真得服這個‘命’。林姑娘囑咐的言語,您別忘了。別辜負她一片苦心。”

蘇敏官點點頭,飲盡茶水,招呼同伴:“高升,春魁。咱們上船。”

沒有月色的夜晚,實在黑得可怕。尤其是無燈的碼頭,水天一色的漆黑,地面仿佛消失了,化作深不可測的虛空,讓人看不清眼前是路是水,不敢落腳前行。

蘇敏官忽然想,她糊了那麽多燈籠,應該有機會給自己的囚窗前,也掛一盞吧?

不然,這漫漫長夜也太難熬。

他想起三年前的小年夜。他孤身一人,一身的傷,濕淋淋地被人按進黃浦江,囚在一艘潮濕發臭的小船裏,白天鎖著腳踝把他當奴隸,偷他的力氣,榨他的精神。

人與人之間,就是這麽□□裸的壓迫和被壓迫。

那時他尋不到逃生的門路。唯一能做的,就是在深夜裏點上一支煙,插在船艙外,在濃黑裹挾的夜裏劈開一點點亮,試圖看清周圍的魑魅魍魎。

直到,碼頭上細碎地傳來小姑娘的脆聲。

“敏官!好久不見!”……

那時她十五歲。裹在厚厚的棉服裏,小得幾乎看不見。不懷好意的惡漢押著她,她不安地拽著自己的褲腿。她的嘴唇被凍得發白,抿起笑容的時候嘴角發顫。

蘇敏官忍不住想,倘若時間回溯,倘若他能提前跟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打聲招呼,他會不會冷靜地告誡她:勝算不大,你別莽撞?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如今,她長大了,一顆腦袋瓜愈發理智和清醒。一路的披荊斬棘的艱辛,給她身上包裹了厚厚的繭子,讓她學會了遇事三思。

這一次,她理智地警告他,別沖動,別試圖虎口拔牙,把自己和整個組織賠進去。

他同樣理智地勸她莫要莽撞,不要為了爭一口氣,或者為了什麽可笑的名節清白,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。她看起來聽進去了。

兩個人都懂得計算風險和收益。

可是,小心著謹慎著,正如在空洞無邊的黑夜裏,誰也不敢邁開步子,也許就永遠走不到一起。

總得有個人,飛蛾撲火、不計後果的拼一下。

蘇敏官的步子越來越快,踏進那深不見底的黑,身後的同伴幾乎追不上。

輪到他去送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