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9章(第3/4頁)

林玉嬋忍不住笑,小聲解釋:“他們都有經驗了。”

馮一侃接著說:“那個洋炮局總辦的太太是您的朋友不是?這朋友交得真值,上來就問我要不要闖京劫獄。倒給我嚇一跳……不過洋人那裏就不太順了。報館不收中國人的投稿,連門都不讓我進。我求爺爺告奶奶,把那信留門房,也不知會不會讓人當垃圾扔了。總稅務司的人也把我往外趕,你相識的那位洋官不在上海,他們說無能為力。”

林玉嬋點點頭。本來就是“飽和式救援”,不期望每條線都能接上。

“那,義興……”

“嗐,”馮一侃忽然嘆口氣,“你家蘇老弟太麻利,我到上海義興的時候,他剛登船走……”

林玉嬋心裏不知是釋然還是失望。寫給蘇敏官的那兩個字,看來是被馮一侃直接送到了義興,跟他擦身而過……

也好。免得他為難。

她說:“辛苦了。”

馮一侃:“……然後我搭船回天津,您猜怎麽著?”

馮一侃在一周之內跑了半個中國,緊趕慢趕回到他的寶貝茶館,氣還沒喘勻,正撞上蘇敏官帶了幾個人,把茶館裏那點造反家當掃蕩幹凈,一人身上兩把刀!

“姐姐,我和你講,你們兩廣的兄弟實在是太過分了。”馮一侃抱怨,“借東西就借東西,還留那麽大一塊銀子!太瞧不起人了 !”

林玉嬋心揪緊,忙道:“他要幹什麽!”

“你放心,讓我給死活勸下了。他廣東佬不知天高地厚,以為京裏賽租界一樣好混的麽?他還是有案底兒的,還不是耗子舔貓鼻子——找死麽!太後要做壽,各地賀禮要進京,四九城門都額外添了把守,進出人員都要有路引憑證才行。他啊,呵,進不去永定門就得讓人拿住!”

林玉嬋不安地摳墻皮。

“你做得對。千萬別讓他進京。”

“那當然不會。我好說歹說,把他留茶館兒裏了。好在我老馮早年也在京城賣過藝,有幾個護軍統領的熟人,能順順當當的往來。他要給你寫信,我說不安全,你這裏時刻有人搜查。我只能幫他給你帶個話兒……”

林玉嬋默默點頭,豎著耳朵聽。

“……他說,保命為上,其余一切虛頭兒都不要緊。上海那邊你不要擔心。那個什麽對賭協議,他給你個寬限。你就算年底回不去,他也不會收你的鋪子。”

林玉嬋小小“嗯”一聲,眼眶又酸。

是他那熟悉的語氣。輕松得招人恨,算計裏藏著真。不細琢磨還真會覺得這人簡直無情無義之典範。

“蘇老弟還讓我問你,”馮一侃說,“把這案子的過程、細節,事無巨細的告訴他。他會動用人脈想辦法。”

林玉嬋苦笑。北方基本上是洪門勢力的真空。他那“走哪哪吃香”的兩廣舵主身份,在這裏一文不值,能有什麽人脈可用?

她還是細細對馮一侃說了:當時在場幾個大臣的名字,偽造的信,慈禧那左右橫跳的態度,連同今日從寶良口中得到的新進展,裕盛如何妄圖利用她的案子做突破口,將整個洋務派大肆打擊一番……挑要緊的,隔墻傳出去。

夜色已濃,巡夜更夫提著燈籠走近。兩人不約而同噤聲。

刑部又在夜提人犯。變調的哀嚎聲混在北風裏,斜穿過狹窄的胡同,越來越清晰地刺到近前。

馮一侃慢慢起身,低聲說:“我要走了。”

“好。你告訴敏官,我……”

林玉嬋猶豫一刹那。時間太短,有太多話想說。

她最後簡略地說:“讓他注意安全,不要以身犯險。”

明知他謹小慎微,用不著自己囑咐。但這確實是她湧上心頭的第一個想法。就算他耳朵起繭她也得再重復一遍。

“還有,”她急切地補充,“我給他買了禮物,不過都被抄沒了,眼下不知落在誰家裏。你告訴他,那是一對兒……”

“誰?!”

巡夜的官差在三丈以外喊。

馮一侃學貓叫,拖泥帶水地穿過落葉,連滾帶爬翻出墻。巡夜的罵幾聲死耗子。

“……面人兒。那個法海捏得特別像你。”

林玉嬋小聲說完,抱著自己的腿,下巴擱在膝蓋上,出神許久,直到更鼓再次響起,烏雲遮住夜空中的星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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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的天津碼頭完全沒有白日的喧囂。箱籠竹竿木板腳手架亂堆在地上,成片的船只栓在樁上,隨浪漂浮,好像沉睡的士兵。

八角茶館裏掩著門窗,窗簾全放下,擋住裏面細細的燈光。

蘇敏官起身,朝馮一侃拱手:“多謝。沒有要問的了。”

夜談許久,連口水都忘記喝。他聲音暗啞,雙眼通紅,忍不住伸手揉眼角。

馮一侃還禮,有點不好意思,笑道:“十幾年沒辦過事兒了,這陣子來回跑,還得熬夜,還真有點吃不消。不瞞你說,我進出京太頻繁,又都趕著關門時進出,城門口的護軍佐領已經開始問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