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2章(第3/4頁)

現在回到北京,滿眼又都是大字不識的旗女,又規矩又刻板,臉上總是帶著喜慶得體的笑,伺候長輩一站兩個鐘頭,開口能數出自家十八房親戚……仿佛一個個沒有靈魂的漂亮架子,讓他心頭郁悶得不行。

驟然再見到林玉嬋,只覺是他鄉遇故知,過去那些零零碎碎的情愫突然又點燃了。

“林姑娘,”他熱情笑道,“這裏太冷清。去茶樓吧?最近有個新捧出的戲班子,我認識那班主,可以包場……”

寶良也真實誠,討好姑娘的手段只有一廂情願的一個,且萬年不變:聽戲。

林玉嬋趕緊搖頭。頗感無奈。

難得認識個官二代。倘若她是個男的,他鄉遇熟人,肯定高高興興地跟他玩去,喝小酒聽曲兒聊大天,拓展一下京城地界的人脈。

只因她是女流,約會等於默認勾搭。這人脈只能放棄。

但她也不想像堅貞烈婦似的扭頭就走。小家子氣,而且得罪人。

況且,要是碰到一個對她有點意思的男人就逃,那她趁早別拋頭露面做生意,回家呆著。

所以還是掛起商業笑容,禮貌婉拒:“受累您,不用。我就在這兒逛逛。”

因著身在“主場“,寶良也不似過去那樣謹慎,言談舉止十分放松。

他追上兩步,低聲笑道:“別害羞啊,林姑娘,以前我只告訴你家裏有人在朝中做官,因著我在外地,不好過分張揚。但其實家父是朝中一品大員,說話頗有分量。我知道你心裏糾結,咱們旗漢有別,但現在其實管得不嚴……”

他話說得很快,情不自禁跟她靠得很近。陌生男女間相距二尺,在上海算是新派浪漫,在北京就類似耍流氓。

林玉嬋閃一步,也懶得禮貌了,嚴肅道:“寶良,你想太多了……”

馮一侃總算後知後覺趕過來,一見寶良的打扮,就知道非富即貴,趕緊插進兩人中間,一邊朝林玉嬋使眼色,一邊拱手道歉:“對不住啊這位爺,我……哦,小的就是蘇太太雇來扛行李的,哈哈……對對,住宣武門南堂,離得不遠。來來,抽根煙。有什麽事跟我說。蘇太太今天有點累,不是有意怠慢您。”

寶良見有男跟班,也不好意思太冒進,憋了好一陣,憋出一句:“那我請你吃飯……”

林玉嬋:“再見!”

寶良眼看轎子遠去,失魂落魄地在原處站著,又是生氣,又是傷心。

……

坐在小館子裏等菜的時候,馮一侃悄聲埋怨:“姐姐,我叮囑你的都忘了?這是京城,人家是富貴旗人,你得顧忌人家身份,哪像在南方似的隨心所欲的駁他面子?要不是我今天打圓場,讓他記恨上,你找嘛人說理去?”

林玉嬋反問:“我不明確拒絕,讓他誤會了怎麽辦?況且他也不像那小心眼的人。”

馮一侃:“嗐,那也不能當場甩臉子啊!這跟人交際的學問多了!——算了,給你上課也來不及,說句不好聽的,咱們洪門的人,在京城只有夾著尾巴做人的份。下次記著,收著點格色,啊。”

林玉嬋有點不服。她覺得自己已經修煉得夠圓滑了,在北方人眼裏,原來還屬於個性太強。

沒辦法,入鄉隨俗唄。

北京又好又大,就是拘束太多。她完成了主要任務,帶著“長見識”的心態轉了半天,已經有點想家。

好在下午的行程頗有收獲。林玉嬋在燈市口附近發現了一個洋人辦的學校,小門小院,門口破破爛爛一個招牌,寫著“貝滿女塾”。

林玉嬋喜出望外:“也是女校!”

趕緊整理衣帽,敲門進去拜會。

學校設在一個小小四合院裏,唯一一位外籍教師兼校長是個年過五旬的美國老太太,嚴肅而不苟言笑,自我介紹叫貝滿夫人。丈夫是已故傳教士貝滿先生。

林玉嬋驚呼:“是那位寫《大美聯邦志略》的教士嗎?”

這是大清第一本描述美國的風土人情、歷史制度的書籍,上海墨海書館有刊印,容閎還買了一本放在家裏,給別人介紹美國時拿出來用。

貝滿夫人那張冰霜臉上露出些微笑容,轉身從自己的書桌上拿出一本《大美聯邦志略》。

大清開埠以來,洋人教士湧入,但和本土人口相比依舊是鳳毛麟角,真正做出點傳教以外成就的更是屈指可數。稍微一動腦子,就能牽扯出許多互相有關系的人。

貝滿夫人見亡夫聲譽宛然,不覺觸動,朝林玉嬋笑了笑,說:“隨便參觀。”

北京地價低,貝滿夫人又有教會資金支持,學堂裏布置得有模有樣,筆墨書籍一應俱全,教室裏供了十字架耶穌像,還請了兩個本地婦女做雜務。但林玉嬋看到,凳子上坐著十來個女孩,雖然統一套著青布襖裙,但校服底下的內衣都破破爛爛,握筆的手粗糙得不像話,半數沒穿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