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1章(第3/4頁)

潘大爺一拍桌子,驚天地動鬼神。

“把我當是什麽了!小瞧人!今天的收入得跟你分!小兄弟,你是個狠人,以後就在我這嘎達嘮吧,別回去啦!”

馮一侃趕緊謙虛:“您高看我,我就是一混日子的……”

“你有徒弟嗎?徒弟一塊兒整來,不能你一人辛苦!我包住宿!小二,上酒!”

“哎呀呀,哪好意思……”

兩人推辭來客氣去,時間已過去半個鐘頭。

“潘老爺,”林玉嬋遞給他一疊紙,上面工工整整寫著鋼筆小楷,“用曲藝把客人搶回來只是第一步。他們遲早有對策,也請幾個吹拉彈唱的跟您唱對台戲。您要是想長久跟他們競爭共存,這裏有幾條不成器的建議,您挑著看,合適就參考,不合適就丟一邊,就當看個新鮮。”

潘大爺大為驚訝,架上眼鏡,叫來賬房,令他一條條認真讀起來。

林玉嬋建議,便宜坊飯店要突出自己的特色,強調自己悠久,強調“燜爐”和“掛爐”的區別;開發新菜色,譬如法式鴨肝鴨腿,她目前還沒在北京見過,可以到天津租界請個外國廚子教;員工做派要培訓,參考西菜館,要禮貌待人幹凈得體;還有,烤鴨席吃起來費時,不能只倚靠堂食,可以增加外賣業務,別忘了保持档次,用精致的小盒子把菜碼一樣樣擺好,讓人拿回家裏就能開飯……

這些小點子,有些是上海等新派城市的時髦做派,有些是現代餐飲業的日常操作,其實都算不上標新立異;但北京城的風氣是傳統守舊,潘大爺又是半路出家,做生意是外行,因此驟然見到這一份詳盡妥帖的“轉型指南”,心裏只有叫好的份兒。

“這麽著,真的能……削了對面那全聚德?”

不用文祥動用官威,不用依仗那層層疊疊的“關系”,也能真材實料的跟他們較量?

“讓他們關門不太可能,”林玉嬋笑道,“但他們之前欺負您是半路生意人,才敢演這出燒錢打壓的策略。如今您這裏有人幫襯,他們要是再把您往死裏整,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。我估摸著,不出一個月,全聚德也會開始琢磨轉型,避免和便宜坊同質化。最理想的結果,是您倆各有特色,各自有一批忠實客人,互相幫襯,一起發財。這不強似你死我活,鬥得這麽難看?”

潘大爺連拍桌子,笑道:“好樣!蘇太太,開始我還不信你也是做生意的,現在不信也得信了。這做派,真真女中豪傑,敞亮,跟我們旗人閨女有一拼!——哎,你不會是我妹兒派來幫我的吧?——準是!哈哈哈,我就知道,她沒那麽絕情,礙著她男人的面子不敢明說,但還是關心我這個老哥哥的……”

*

第二天一早,潘大爺親自把林玉嬋送到文祥府裏。

“妹兒啊,”他喜氣洋洋,扯著大嗓門說,“餐館的事,你還沒跟妹夫說吧?——不用啦!哥哥錯怪你,你別怨!哥哥聽你的話,自個兒誠信經營,你擎好兒吧!”

文祥夫人壓在頭頂的人情包袱不翼而飛,又是驚喜,又是疑惑。

這次林玉嬋在府裏待了足足一上午,從租界風貌說到吳淞炮台,從《北華捷報》說到墨海書館,從外資銀行說到房產泡沫,從花衣街說到十六鋪碼頭,從巡捕房說到大英按察使司衙門……

文祥夫人也去過上海,可惜大部分時間都在府裏呆著,對上海的了解僅限於廚房送來的一些當地小吃;此次再聽,才算開眼界。開始只是閑閑聽,後來忍不住欠身,頻頻提問。

兩壺花茶喝得精光。冷不丁,門外有人插話。

“‘豪賭有度’,是什麽意思?”

那是個有點蒼老的男聲,語調和緩,甕聲甕氣的。

林玉嬋周身一凜,本能的起立。

“文大人……”

文祥夫人笑著擺擺手,示意別緊張,然後試探問她:

“我們旗人不那麽講究男女之防……”

林玉嬋忙說:“我不介意!能面見文大人是我榮幸!”

於是門開了。林玉嬋終於見到了這位她久聞大名的洋務先驅。

文祥虛歲不到五十,但唇邊的兩縷長胡須已然斑白。他身材不高,穿著一身半舊藍縐夾衫長袍,帶個瓜皮紗帽,背著手,欠著身,在院子裏側耳旁聽,像個北京大街上遍地都是的普通小老頭。

林玉嬋也見過旗人大官。譬如湖廣總督官文,架子比天大,肚內都是草,滿臉都寫著“得過且過”,跟文祥可謂天差地別。

文祥已在外面聽了好一刻。他領導洋務運動兩年有余,也多次去信地方官員,詢問過開埠港口的工商業情況。得到的答復多是官方廢話;只有跟那個洋人赫德聊過幾次,方覺有點益處,能聽幾句真話。

但赫德的忠誠度畢竟存疑,而且赫德也是居高臨下,以非常宏觀的角度評價各項政策,立場未免片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