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1章(第2/4頁)

她總不能在北京耗上幾個月,幫助便宜坊慢慢轉型。

她驀然轉頭。馮一侃卷著破袖口,嘴裏塞著半卷鴨餅,嘴角酣暢淋漓地冒著鴨油,正吃得十分忘我。

“馮師傅,”林玉嬋笑道,“之前咱們說好了,八角錢一天全包,幹什麽都行,對嗎?”

……

片刻後,全聚德門口的長隊隊尾,有個穿破布褂子的大老粗,大約是等得不耐煩,忽然開口,朗聲道:“反正閑著也是閑著。小的是天津碼頭說相聲的,今兒給各位爺免費說上兩段兒,賽排隊無聊!不知各位喜歡聽嘛段子?”

他的聲音清滑幹凈,不疾不徐的那麽一句,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。

有人叫道:“好!”

馮一侃清清嗓子,不疾不徐,開講定場詩。

“遠看忽忽悠悠,近看飄飄遙遙。不是葫蘆不是瓢,在水裏一沖一冒……”

周圍人聲立刻弱了七分。眾人不由得伸長耳朵。

“有人說是魚肚,有人說是尿泡。倆人打賭江邊瞧,原來是和尚……”

啪!一拍手,賽醒木。

“洗澡!”

周圍人哈哈大笑。包袱響了。

馮一侃說的是流行的“八大棍兒”,是專門在飯點時刻,別的藝人都去吃飯了,為了留住觀眾,就留一個人撐場子,說些長篇的、連續性的單口段子。

這些段子,有連續不斷的懸念和鉤子,抓人。有經驗的師傅也懂得拿捏情緒,觀眾聽著聽著,往往一不小心,一個鐘頭過去了,這才想起自己沒吃飯。

而且這段子是天津碼頭上傳來的,京師裏少有人講。

“……時間過得快,一晃就到了六歲。可有一樁,這孩子不會說話,賽個啞巴!……”

這故事有起承轉合,有包袱有扣子,很快漸入佳境,說得酣暢淋漓。

旁邊幾十個排隊的不再抱怨,安安靜靜地聽,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。

全聚德的夥計也喜從天降。本來還擔心排隊的著急,正好來了個現成的哏王。放松聽了一會兒,掌櫃的傳達指示,給這相聲師傅送一吊錢。

馮一侃正要抖個包袱,眼看有人賞錢,按規矩謝了。

然後,他揣著那一吊錢,來了句:“風沙太大嘍。”

接著,一個向後轉,慢悠悠走進對面便宜坊。

排隊的人被一口氣吊在半空,急了。

“哎,師傅,回來!還沒講完哪!”

“把這段兒先說完成嗎?急死了!”

“回來!爺賞錢!”

但這位是走江湖的奇人,又不是全聚德請來的,只是一時興起,友情給隊友們解個悶兒。按規矩,他想開張就開張,想休息就“且聽下回分解”,並沒有留下來的義務。

片刻後,空蕩蕩的便宜坊烤鴨店裏,傳出來若隱若現的段子聲。緊接著是稀稀拉拉的掌聲和喝彩聲,以及時不時的誇張大笑。

這邊排隊的傻眼。

要是一直無聊排隊也沒什麽;可是“由奢入儉難”,剛聽了幾分鐘舒坦,一下子又寂靜難耐。風沙吹在臉上,周圍人的頭油味兒躥進鼻孔,肚子骨碌碌的叫,全聚德的大門還在半裏之外,時間突然顯得格外漫長。

忽然有人罵了一聲。

“丫的,煩死了!爺又不是出不起那半吊錢!”

說著大步出隊,也來個向後轉,一頭紮進便宜坊。

有一就有二。幾個闊少扭身就走。

“哎,那位師傅,您不願站外頭喝風,我們也不願啊!等等!”

全聚德夥計愣在門口:“哎,您老,馬上就排到了……哎,掌櫃的說了,您可以插隊!……”

……

不出半個鐘頭,便宜坊裏高朋滿座,大廚們忙得腳朝天,進爐的鴨子不夠用,又緊急去鮮魚口市場買活鴨。

大街小巷都在傳:“便宜坊請了天津相聲師傅鎮場,只要去吃飯,想聽多久聽多久,強似去全聚德,便宜沒好貨,那店小二走馬燈似的過來催你結賬!”

對面全聚德掌櫃的也懵頭。那潘老爺外行一個,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,這麽多天了都是躺平任抽,他們每天收工都暗地裏笑話他。卻何時蔫不出溜,從外地請來這麽個撒手鐧?

他們完全沒準備!

有人提議:“咱也去天橋,把那‘窮不怕’給請來!”

可也有人搖頭。做曲藝這行的,不管人氣多旺,都屬於下九流。莫說像全聚德這種高档飯館,正是開張闖江湖的時刻,哪能平白拉低自己格調;人家天橋藝人都有固定的表演場地和觀眾,還不一定願意來呢!

商量來商量去,到了打烊時間,灰溜溜地關了門。

對面便宜坊裏,潘大爺抽著煙,看著夥計擦桌,聽著賬房對賬,那算盤珠子噼噼啪啪,悅耳賽仙樂。他樂得呵呵笑。

馮一侃趴在桌子上狂喝涼水,有氣無力地說:“姐姐,八角錢買我一天嗓子,您真會做生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