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9章(第4/4頁)

林玉嬋心情復雜地謝了,一邊突發奇想:洋人教會四海一家,教士所到之處連綿成網,只要是“自己人”,就出人出力,傾情相待,必要時還能組織起來和朝廷抗衡——其實跟天地會性質差不多。

難怪每次簽條約的時候,列強都死乞白賴地爭取“傳教自由”。

頭一次到北方,她也要去找自己的組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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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津衛九河下梢,本是水陸碼頭,五方雜處的居民。這津門碼頭上,來來往往的行商腳夫們都是燕趙大漢,臉上透著野氣。林玉嬋一個小小廣東妹,在南方都嫌矮,此時簡直成了個小兔子。有人昂首挺胸,大踏步走到她跟前,才發現有個“絆腳石”,連忙告聲罪,繞過去。

木樁子上釘著官府告示,稱近來華北地區撚匪橫行,令百姓不得與匪軍接觸,否則法辦雲雲。

太平軍滅了,還有撚軍。終清一代,農民起義從沒斷過档。

但撚軍流竄各地,組織上明顯不如太平天國。百姓們對撚匪的懼惡也有限,這告示孤零零地飄在風中,沒人看。

租界和老城廂之間的空地上,一個戲班子正火熱登場。

“觀此人容貌像似曾相見,好一似我兒夫死後生還……”

問了當地人,唱的是近來大熱的《三郎還家》。咣咣喳喳花紅柳綠,底下民眾叫好連天。

林玉嬋饒有興致地聽了幾分鐘。

此時京戲劇種剛剛成型。這戲裏糅合了各種老百姓喜聞樂見的俗梗:讀書人蕭三郎,進京趕考途中不幸亡故,留下漂亮寡婦譚聰兒,艱難度日,甚是可憐。城裏有個徐衙內,仗勢欺人,強送財禮婚書,將譚聰兒納為側室。譚聰兒無計可施,只能懷揣利刃,計劃和徐衙內同歸於盡。

“見狂徒我不由怒滿胸懷,臨行時將鋼刀身邊攜帶,用笑臉把我怒容掩蓋,定不教那狗賊子玷汙清白……”

旦角的唱腔淒厲入雲,下面鴉雀無聲,喝茶的放下碗,張著手,準備喝彩。

戲台對面的茶館裏本來有人說相聲。結果觀眾全跑光,全都去聽戲。那說相聲的聲音完全被唱戲的蓋過,只能站在那尬笑。

天津人民可真是眼刁耳尖,愛憎分明。

萬幸,在千鈞一發之際,大難不死、流落外地的蕭三郎及時趕到,救出譚聰兒,自己卻被徐衙內送進大牢。譚聰兒攔轎告禦狀,皇上太後深明禮義,聽過前因後果,判她歸還財禮,歸於原夫,徐衙內受眾人恥笑。次年蕭三郎高中狀元,從此滿天愁雲盡消散,夫妻和滿賽神仙。

“好!”

碼頭上的聽眾,大半都是虎背熊腰的腳夫挑工。此時心滿意足,一個個拍著蒲扇大掌,喝彩聲音吼上天,茶葉沫子濺一身。

林玉嬋等多數人散,踅入茶館。

那茶館,桌子椅子東倒西歪,桌上的茶壺破嘴缺把。那個說相聲的正閑坐其中。他肩寬體長,胡子拉碴,猛一看賽外面的腳夫力夫。他穿個破灰布褂子,正搖頭晃腦,入戲地哼唱:“定不教那狗賊子玷汙清白……”

敢情也被曲子洗腦了。聲音倒不錯,甕聲甕氣,力貫丹田。

林玉嬋張眼看看門口的小招兒,上頭寫著“八角茶館”。

她敲敲門:“洪門八字開,無錢莫進來。”

說相聲的戛然停唱,屁股裝彈簧,蹭的站起來,如臨大敵地朝她“噓”一聲。

“這兒是水火會地盤,咱低調點兒——姐姐,嘛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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