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9章(第3/4頁)

林玉嬋問:“你要去哪?”

“新疆。”維克多作勢將一片餐巾裹在頭頂,神秘兮兮笑道,“要不要我給你帶特產?玉器配你很合適……”

林玉嬋臉色微微一變,擡起頭,看著那張俊俏無害的立體面龐。

她扭身,報紙架上取一份上周的報紙,亮在維克多面前。

《伊犁危機:沙皇督促滿清政府重新劃界……》

同光年間,沙俄蠶食外西北,清政府先後割掉幾十萬平方公裏土地。

她冷淡地說:“列文先生,你夠忙的。”

維克多一怔,忙道:“我、你誤會了,我是中國政府的雇員,此行是去給他們做外事顧問……畢竟伊犁地區也有租界,我對外貿互市什麽的比較熟……”

“但願吧。”她抿起一個沒感情的微笑,“希望你可以在其位忠其事。記得到底是誰在發你薪水。”

當代人也許不知,但林玉嬋心裏門清,大清跟外國簽談判時,由於缺乏外語外交人才,不得不臨時雇請洋商洋教士幫忙。後者頻使小動作,翻譯時故意留漏洞,讓那些王爺大官稀裏糊塗,多簽了不少賣國條款。

維克多忽然挑眉一笑,就著背景樂聲,壓低嗓門。

“可是林小姐,你大概不知道。在很多人眼裏,我幫助中國才是吃裏扒外的舉動。如果我……嗯,只是假如,我悄悄的做一些沒人能看出來的手腳,我可以得到來自我的祖國的、更豐厚的回報。”

林玉嬋周身一凜。

果然……

維克多連忙又堆笑:“不過呢,誰叫我陷進了美麗的中國姑娘的溫柔陷阱。只要她賞臉和我跳個舞,或者送我一個吻,我保證,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,一定誠實守信,不偏不倚,不讓她失望……”

說著攬住她的腰。

林玉嬋倒是不介意跟他跳一曲,但維克多說話的語氣讓她不舒服。甜言蜜語中閃著獠牙。

“這是勒索,列文先生。”她退後,嚴肅道,“你在利用優勢國的地位勒索我。”

維克多一怔,趕緊能屈能伸地追過去:“我開個玩笑嘛,不要那麽小題大做……我們是朋友,對不對?那些虛無縹緲的政治軍事,是皇帝們之間的事,不該影響我們的交情……”

林玉嬋冷冷道:“抱歉,今天不想跟你做朋友了。”

國家不爭氣,動輒被人騎臉吊打。她除了表個“嚴正抗議”的態度,也無能為力。

她更加郁悶地想,跟她做朋友的那麽多洋人,奧爾黛西小姐,康普頓小姐……她們的祖國,何嘗不是跟中國有血海深仇呢?

雖然她不會上綱上線的給自己找不痛快,但偶爾觸及這個念想,還是會心有隱痛,覺得這些情誼根基不牢,如同沙上建塔,如同脆弱的花瓣上紮著一根刺。

如果日後,遇上像維克多今日的情況,她們會不會也理所當然地,向她露出強者的獠牙?

維克多還圍著她打轉,用盡各種姿勢道歉。餐廳裏的中國侍者瞧著稀奇,竊竊私語。

林玉嬋忽然意識到,只因現在是短暫的“同治中興”,洋務運動欣欣向榮,這才能讓她跟外國人安安全全的打交道。如果日後洋務運動破產,極端排外思潮重新占據主流,那麽她別無選擇,必須和這些洋人朋友割席,才能自保。

更有可能的結果,是她作為“漢奸”,直接被糊裏糊塗清算掉……

心累。以後的事以後再想。

“維克多,”她決定先珍惜這短暫的塑料友誼,招呼維克多坐下來,推上一盤蘋果派,微笑著換個話題,“李維諾夫先生的茶廠運轉如何?沒少讓你賺錢吧?好啦,別謝我,是你自己有眼光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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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等艙的洋人飲酒跳舞,三等艙的華人與蠅共舞。“水妖號”飛速在海面上疾馳,把這一船上的暗潮洶湧,帶到了帝國最北端的條約港。

“津門故裏”。

林玉嬋換好男裝下船,望著碼頭牌匾上的大字,深吸口氣,勇敢踏入新地圖。

她已經跟赫德道別,誠心謝過了允許搭船之情。赫德已去巡視津海關,租界海關大樓頂升起格子旗。

維克多已被京裏派來的專使接走了。維克多在船上對她做小伏低百般討好,此時才算恢復了“洋大人”的體面,被人畢恭畢敬地請上官家馬車,然後橫沖直撞地離開。

奧爾黛西小姐下船後就派女仆去找當地教會。沒一個鐘頭,就有個大胡子教士帶著幾個中國信眾前來迎接,請進英租界利順德大飯店休整。

對林玉嬋也十分客氣:“是奧爾黛西小姐的同伴吧?來,讓仆人幫你拿行李。”

林玉嬋笑著婉拒:“我不用休息,想在城裏逛逛。”

大胡子教士笑道:“好!遇事就報望海樓天主堂。沒人敢刁難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