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7章(第4/4頁)

林玉嬋覺得好笑:“怎麽就飛黃騰達了,官夫人又不給咱們投錢。”

老趙拍腿:“這封信豈是白寫的?你回了信,解了他們的惑,人家官老爺能一毛不拔?多寒酸!銀子賞賜是最起碼的吧?若是再有個賜字、題個匾,往咱們大廳裏那麽一掛……啊呀呀,就算什麽都沒有,人家的親筆墨跡也可以直接裱起來……”

趙懷生對人情世故的拿捏一向很準確。作為博雅資深元老,“傳統文人”和“新派知識分子”兩種身份,在他身上自如切換。

林玉嬋偷偷一笑,強迫自己忽略他那些誇張的遐想,扯張紙,開始打回信的草稿。

……

她在信中詳細提到了如今華商的競爭困境。如果這封信真能到達文祥手裏,並且對他有所觸動,能促成推行一些照顧民族資產階級的政策,那麽不僅是她,整個上海港、甚至全部條約港口的外貿商人,都能因此受益。

寫完信,不忙寄。還得請些文化人過目,確保每字每詞,每個筆畫,都是合乎禮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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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日,博雅員工自覺加班。林玉嬋忙裏偷閑,例行去土山灣孤兒院。

上車之前,不忘懷裏揣一包糖。

免得每次都被蘇敏官邀買人心。林翡倫快兩歲,對林玉嬋這個救命恩人上手就打,反倒追著蘇敏官跑,一副有糖就是爹的狗腿樣。

馬車忽然停了。外頭車夫惶恐問道:“太太,您給的地址沒錯?土山灣洋人孤兒院?”

孤兒院旁有個剪刀鋪。林玉嬋聽到熟悉的鐵片脆響,探頭說:“沒錯呀……”

她的聲音噎在嗓子眼兒,看著街對面的小院,突然全身冰涼。

孤兒院裏沒有往常的嬉鬧讀書聲。門口橫七豎八地貼著官府封條。

林玉嬋跳下車奔過去:“德肋撒嬤嬤!”

上個月來時還好好的啊!

一臉市儈氣的德肋撒嬤嬤,此時滿面灰敗,衣冠不整,戴著枷,跪在地上,腦後插個標,上書“妖婦”。

還有其他幾個黑衣嬤嬤保姆,都被當街枷著。

“冤枉啊!”德肋撒嬤嬤沙啞哭喊,“民女冤枉,民女不曾害人啊!上帝明鑒,我們一直規規矩矩的啊……是了,民女信上帝,有法條保護,不能枷我……”

過往行人朝她們吐唾沫,厭惡地叱罵:“你們這些妖婆,洋鬼子走狗,喪盡天良,早該都抓了!我們不懂法條,我們只知道你們不是人!不得好死!”

保姆郭氏大膽分辯:“那幾個囡囡是得疫病死的!不是我們……”

“啐!”一個官差踢了她一腳,“還狡辯!有人親眼看到你們挖小孩心肝!你們等著,早晚上頭下令,把你們跟你們洋主子一道砍了!——都是中國人,誰給你們的膽子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,半夜老天爺就該降雷劈死你們!老妖婆!”

女教士奧爾黛西小姐帶著兩個女仆匆匆趕到,正和另一隊官差憤怒地抗辯:“她們不是壞人,你們快放了!”

奧爾黛西小姐的通譯大概也染了疫,並沒有跟在她身邊。

官差聽不懂英文,直接亮刀:“再聒噪,把你也枷上!”

圍觀路人指指點點,幸災樂禍。

林玉嬋眼前一黑,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。

“洋人孤兒院挖小孩心肝入藥”這種謠言,辟了多少次了,奈何信眾一茬接著一茬。別說現在,就是放在幾十年後,照樣有人信。

可是剛才郭氏說什麽,有小孩死了……

“上個月,徐家匯這裏流行霍亂。孤兒院也未能幸免。”奧爾黛西小姐看到林玉嬋,哽咽說道,“我也是後來才知道,十三個可憐的小天使,已經回到了上帝的懷抱……”

林玉嬋猶如胸口被人重錘,指尖一下子發抖。懷裏一包糖嘩啦掉下地,撒得到處都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