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7章(第2/4頁)

馬口罐密封良好,按照他們博雅以前的特色,由孤兒院小孩手繪花鳥,描著金邊。不同的是,這次的包裝重新設計過,裝飾風格比以往低調內斂,商標是成熟穩重的“興瑞”二字。

再撥弄幹茶,沒有雜質和粗梗,篩選得的確細致,讓人看著就賞心悅目。

“怎麽樣?”林玉嬋躍躍欲試地問。

鄭觀應惜字如金,一句話不講,轉身從櫃台上取出另一罐樣茶,撂在她面前。

林玉嬋認出,這是一家高端茶行的樣品。打開看一看,色香俱全,形態均勻,一看就是上品。

鄭觀應的意思很明顯:比不上。

茶葉這東西,只要基本品質過關,其余什麽香味口感很大程度在於主觀判斷。鄭觀應這是告訴她,我說比不上,就是比不上。

林玉嬋不氣餒,笑道:“機制茶勝在質量穩定,絕無摻雜粗茶水濕充數。另外,幹凈衛生,機器每天清理,沒有經過臟手臟腳吐沫星子。可以派人去茶廠隨意抽檢。”

鄭觀應正拈一顆話梅吃,聞言嘴角輕輕一抽。

都知道傳統制茶手藝如此,用手揉用腳碾都是常規操作,但……能別說出來嗎姑奶奶?!

林玉嬋:“今年疫病流行,茶葉幹凈一點,總歸放心。”

鄭觀應側目,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葉,蒼白的臉上閃過微微驚訝之色。

朝他推銷貨物的華商數不清,沒人從這個角度自誇過。

他抽出一張訂貨單,朝她丟過去。

“先拿一百斤,傭金照舊。”

這是他今日對她說的第一句話。

林玉嬋忙道:“今年茶葉豐收,我們有……”

鄭觀應朝她禮貌拱手,自己低頭算賬。

林玉嬋氣餒。說好的百年老字號呢?就這待遇?

還得從頭開始,一點點打出信譽……

人在屋檐下,她提筆蘸墨。

忽然,一陣篤篤皮鞋聲。鄭觀應撂下賬冊,和屋內幾個辦事員一塊站起來。

寶順洋行老板顛地大班,邁著四方步前來視察。

顛地大班一把年紀,以走私鴉片發家,當年差點被林則徐給砍了,如今雙手仍有枷痕。現在他年紀漸長,幹不動走私,遂金盆洗手,業務換成了生絲和茶葉,當然還有最近炙手可熱的輪運,打算順順當當地做到退休養老。

他巡視一圈辦公室,對這個陌生的中國小姑娘皺起了眉頭。

林玉嬋對這種蔑視的眼神已經很熟悉了,深吸口氣,開啟自保應戰狀態。

可顛地大班卻沒說話,目光一轉,落在她面前的茶葉罐上。

隨後,仿佛一陣風吹來,吹開了他那半閉著的眼睛。他臉色一變,從兜裏摸出眼鏡,小跑過來,抓過馬口罐,上下左右,看個仔細。

“廣州十三行裏那個興瑞行?”他用標準的粵語問,“不是冒用?”

林玉嬋點點頭,也換粵語,介紹:“雖然唔系原班人馬,但……”

顛地大班眯起老花眼,倒出一手心的茶葉,聞了好一陣,滿臉的皺紋都舒展了。

“你有多少?”

林玉嬋心想,你還沒問我是誰呢……

“庫存一千斤。”她飛快地說,“下一批毛茶月尾運來。”

顛地大班拍一拍鄭觀應肩膀。

“都要。”

鄭觀應眼睛瞪大,一張面癱臉上現出罕見的驚愕之情。

“這個,這……”

顛地大班滿面笑容:“下一批也要。把大安茶棧的訂單推掉。”

林玉嬋咬緊嘴唇,繃住那快要溢出來的笑容,用筆杆戳戳鄭大佬衣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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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興瑞”品牌重出江湖,改頭換面,工藝仍是十三行秘方,制作流程卻大部分交給蒸汽機,成為大清第一家機械化精制外銷茶。

林玉嬋搖著扇子,數著桌上那積壓如山的訂單,嘴角都快翹上天。

不僅是她。茶貨經理老趙,以及他手下的人,一個個進入了史無前例的拼命狀態——他們的工薪和業績掛鉤,這在當時的外貿商鋪裏還不多見。大家仿佛看到一塊塊銀元在朝自己招手,集體自發996,忙得連飯都站著吃。

老趙再也不趁工作時間給孩子批功課了。直接請了個先生去家裏教,自己專心掙錢,每天算盤打得噼啪響。

技術總監毛順娘分身乏術,拐帶了幾位嬸嫂閨蜜,培訓之後一同上工,毛掌櫃居然都舍不得管——這都是銀子啊!

誰能想到,簡簡單單“興瑞”兩個字,在老牌洋行心中,分量那麽大!

難怪蘇敏官不肯輕易授權。

林玉嬋核著待收賬目,一邊想,雖然蘇老板沒求回報,但她也不能白占這個便宜。興瑞品牌的茶葉銷售額,還得給他分個一兩成,意思意思。

華人船商跟洋商死拼惡戰,義興今年巨額虧損是肯定的。總不能讓他吃土。

門口有人叫:“長途信!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