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1章(第2/4頁)

當然,以她的身份立場,肯定不會對義興商會大肆褒揚,充其量做到中立,置身事外地呼籲大家一起公平競爭,不要搞小動作。

當然也不能再以E.C.班內特的筆名自我打臉。康普頓小姐權衡之下,決定開個新馬甲,彌補一下自己過去的錯誤。

反正歷史上那些大文豪,不也都是筆名一大堆,正常操作啦。

這篇報道也很快見報。K.伍德雖然是新人,但筆下關於中國人商會的細節實在是翔實而具體,好像他真正受邀去參觀過一樣——要知道,一般外國人絕對沒有這種機會——報館自然如獲至寶,也就有意忽略了K.伍德的略微親華立場。

不出意料,兩篇報道引起血雨腥風,《北華捷報》的本年訂閱量飆升一成。

雖然“義興商會”在外國人眼裏的形象依然算不上正面,但林玉嬋思忖,被公開報道以後,應該不會再有洋商妄圖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打擊它了。

公平競爭就公平競爭。誰怕誰。

林玉嬋回到女眷席位上。侍應生已經端來了熱騰騰的中餐。

女眷們大多是廣方言館教員們的家眷,華人洋人都有。赫德請來的華人教員,多有港澳海外背景,因此他們的妻女也都比較新派開放,和同席的西洋太太們笑語閑聊。

只有幾個清政府派來充作教習的舉人、貢生的夫人,拘束地坐在一角,不知所措。

林玉嬋想起被晾在外國人堆裏的郜德文,對這些做派傳統的夫人們心生同情,於是輕聲招呼,聊了幾句閑話。

忽然,叮叮玻璃杯響。歡飲的人群安靜下來。

書院監督捋著胡子,笑盈盈地說:“那個,現在,赫大人講個話。”

雖然上海廣方言館名義上由中國人負責,但眾所周知,辦學經費來自海關銀子。因此在這小小宴廳上,反而是赫德說話最有分量。

赫德清了清嗓子,用流利的漢語說了幾句話。

無非是感謝大家這一年的辛苦努力,讓上海廣方言館成功入了朝廷的眼。將來這個學校定然越辦越紅火,大家為大清國做的貢獻,遲早上達天聽,有付出就有回報,我鷺賓以能和諸位共事為榮,雲雲。

都是套話,然而是精心設計的套話,聽了讓人熨帖。

最後祝皇上和太後聖體安康,大清國繁榮昌盛。

在場眾人,無論是監督、監院,還是小小教員,還是請來的洋商客人,都面露心悅誠服之色,微笑點頭。

“不過,”赫德話鋒一轉,微笑道,“今年學校擴建,增設課程,經費怕是捉襟見肘。不怕諸位笑話,海關畢竟是大清衙門,關稅銀子要優先輸送朝廷,充作國事及賠款之費用。總理衙門已對本官提出意見,辦學這等細枝末節之事,不能動用太多海關資本。盡管我據理力爭,但不得不承認,在這個忠誠而專業的衙門裏,大清朝廷才是第一位優先的客戶……”

林玉嬋驚訝得微微睜大眼。

赫德什麽意思,在為學校籌款?

海關銀子不夠用?

隨即想通。不用說,隨著赫德將海關經營有道,清政府愈發把他當搖錢樹。對每一筆關稅銀子,大概都擬定了用途。

軍需、河工、賠款、俸祿、修園子……

沒有給“辦學”這種小事留出太多錢。

赫德講的這番話,其實邏輯顯得有些生硬。不知情者只道他是洋人,漢語水平有限,講不出太優美的文辭。但林玉嬋深知赫德性格,用英文代入了一下他的語氣,立刻聽出來,他這話裏陰陽怪氣,隱含著對清政府的抱怨,嫌他們要錢太多。

雖然大多數人都沒聽出來,還在鼓掌盛贊赫大人忠誠。

但赫德也沒辦法。就連李鴻章、曾國藩這種深受器重的封疆大吏,也不敢公開和那些滿洲高官叫板;他這個天然不受信任的“非我族類”,又怎敢太激進地批評朝廷。

所以,今日這場酒會其實還有另一個目的:籌款。

難怪請了這麽多洋商。

赫德用英語簡單重復了一下籌款的用途,然後令樂隊重新奏樂,退回自己的席位,慢慢抿著紅酒潤喉,間或招呼一下熟人朋友。

忽然,他微笑,目光越過幾個來拍馬屁的洋商,叫道:“林小姐!你難道也要捐款嗎?真是讓本官刮目相看哪。”

林玉嬋大大方方朝赫德敬了杯酒,然後在身旁中國人復雜各異的目光中,微笑搖頭。

“旁人都一千兩五百兩的捐。我拿出八十一百,多寒酸哪。”

赫德:“我猜也不是來請我跳舞的。”

“已經兩年沒有練習了。我怕攤上一個謀害長官的罪名。”

赫德再笑:“那麽,你打算告訴我E.C.班內特是何許人也了?”

在中國官場混久了,那些儒學老夫子令人頭禿。他愈發懷念這姑娘的犀利莽撞。互懟幾句,十分減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