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9章(第4/4頁)

好在有個善於捕捉時代潮流的小參謀白羽扇,隨口設計了幾套暗語,又新鮮又時髦,蘇大舵主十分欣賞,也沒給版權費,直接拿來用。

而且這些語句看似簡單,卻不在大清子民的日常認知之內。猛地聽人隨口一說,就像聽一句“古德摸寧”,很難立刻反應過來。

因此也很安全。就算當著巡邏官兵的面接頭,也不會引起懷疑。

天地會碼頭工人領了幾步路,伸手一指。一艘義興貨船剛好靠岸。

船頭掛標牌,紅漆寫著“滬-寧”,表明這是一艘上海到寧波長途貨運船。

蘇敏官站船頭,眼一掃,掃到人群中那個窈窕小長衫,眼中不自覺地綻出笑意。

他也沒放踏板,外套一抖,直接跳上岸,大步走來。

林玉嬋驚喜朝他一笑,待他走近,急著問:“去寧波了?那裏……”

“最近一個月都沒出上海,”蘇敏官輕輕瞪她一眼,語氣帶著委屈,“只是搭個便船,省幾步路。順路看看你。”

她“哦”一聲,赧然低頭。

人家特意來看她,她上來就問市場行情。捫心自問,真夠渣的。

她的臉上閃愧色,淡紅的嘴唇抿起來,隨即乖巧一擡首。大庭廣眾之下不敢顯得太親熱,清清甜甜的朝他一笑,細聲說:“謝謝。”

蘇敏官那點若有若無的不滿一下子飛走,眼角一彎,摸出個小紙袋,放進她手裏。

“讓船工帶的。”

一紮慈城印花糕,包得精致,紙袋上印著位於寧波的店鋪名。是碼頭上常見的平價特產小吃。

“哇,真漂亮。”

林玉嬋高高興興地道謝。自己手頭沒什麽可回禮的,拆了鄭觀應剛送的話梅,讓他抓一顆。

蘇敏官朝身後的貨船一努嘴,船工力夫正往下大包大包的卸貨。

布包奇大,卻是輕貨。人扛在肩上像是螞蟻搬飯粒。裏面明顯是棉花。

“寧波客商,聽說上海價高,非要來。”蘇敏官眼露嘲諷之意,低聲道,“船工勸不住。我告訴他們,下次不要勸。這錢不掙白不掙。”

義興貨船上,那寧波客商穿著油亮馬褂,躊躇滿志地跨下踏板,張著鼓泡眼,尋找買辦小屋,打算大幹一場。

林玉嬋拆開慈城印花糕,掰一小塊放進嘴裏,心裏為那客商提前點蠟。

碼頭熙熙攘攘,有人聽到這邊在聊寧波,有意無意側耳。

蘇敏官:“我的船工還記得寧波碼頭的棉花收購價……”

林玉嬋趕緊打手勢制止,朝角落裏使個眼色,意思是悄悄說。

信息就是金錢。棉商之間不成文的規矩,個人自掃門前雪,但凡有什麽商機,自己得捂緊了,可不能隨便讓別人知道。

蘇敏官卻不是棉商。他完全無視行規,帶笑看她一眼,反而清清嗓子。

“……是昨天的價格,每磅一便士一花星,按當時匯率,相當於每擔二兩二錢銀呢。”

他音量不大,但極有磁性,穿透力強。寥寥幾個字說完,周圍已經湊了好幾個別有用心的聽眾。

由於信息不通暢,上海寧波兩地棉花市場供需不平衡,導致價格不同;洋商買辦信息靈通,明知有價差,卻不公之於眾;而華商都是小本生意,各自為戰,知曉價差的人少之又少。

直到蘇敏官“二兩二錢”四個字說出來,那些人瞬間面露震驚之色。

有人小聲問:“這位老板,你……你看準了?”

蘇敏官故意小翻個白眼,不滿道:“在下識數,謝謝。”

隨後有人罵了一聲“娘希匹”,叫道:“老子認栽,回寧波!都回寧波賣!——哎,那邊不是有貨船!”

又叫自己的小廝:“阿福,快去定貨船!就那艘剛剛卸貨的!義興船運!快,跑步去!”

不出一分鐘,“寧波港棉價回升至二兩二錢”的消息橫掃碼頭。

憤怒的客商開始打包收拾東西。

“去寧波!都去寧波賣!現在天色早,今晚收盤前就能到!”

人流湧向岸邊。

五六艘掛著銅錢旗的空船,已經悄悄入港,守株待兔。

船頭木牌寫明路線,全都是往返上海寧波的。

客商蜂擁而上,搶著把自己的貨物搬上去。

“去寧波!去寧波!”

人流中只有一個逆行者。方才那乘義興貨船、遠道而來的寧波客商,撥開一個個肩膀,好容易擠到開盤價下頭,看了一眼,頹然坐在地上。

林玉嬋慢慢擡頭,神情復雜。

蘇敏官帶著些微壞笑,從她手裏拿過剩下的半塊印花糕,從容咬了一口。

“阿妹,”他欠身,低聲耳語,“船費八折哦,要不要考慮一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