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9章(第2/4頁)

常保羅看著周圍一圈娘子軍,有點恍惚,弄不清我是誰,我在哪。

不過林玉嬋一開口,就把他的心思拽回到事業上。

“那個姓鄭的,自己的棉花囤著沒賣,說明他對今後的價格走向是看好的。”常保羅來了氣,斯斯文文的臉上現出紅暈,說,“他卻反復催促林姑娘賤賣,可見居心不良。”

其余幾人也義憤填膺,幾道高低不同的女聲紛紛斥責:“買辦沒一個好東西!”

林玉嬋默默冷笑。

呵。“良心買辦”。

“既然鄭觀應囤著棉花,就說明他手裏有什麽常人不知的訊息。”她說,“我的意思,咱們手裏的棉花繼續留著。尚未去籽的照常加工篩檢。賬面上資金還能再撐一個月。這一個月裏,我不信那價格會一直滑坡。”

常保羅拍桌子,十分書生意氣地表態:“對,不能讓洋人把咱們坑了!”

紅姑卻遲疑:“萬一那個鄭老爺,他也賭錯了呢?”

說完一句話,念姑忽然拉拉她袖子。兩人雙雙臉紅。

原本自梳女離群索居,見到不熟的男人都繞著走。

怎麽來上海幾個月,近墨者黑,她居然不假思索的,截了這個書生經理的話?

一時間有點赧然。

林玉嬋裝沒看見,回答紅姑的疑問:“鄭觀應不是尋常人,我相信他的眼光。如果連他都判斷錯誤,那我虧得服氣。”

鄭觀應是她看準的大佬。這算是從歷史書中小小做了個弊。

旁人可不太理解,一個弱冠之齡的見習買辦,去年還在茶葉競標上輸與了林姑娘,怎麽就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?

但也都知道,林姑娘的商業眼光一向很毒。當初她一百銀元收來四千斤茶葉,進而空手套白狼、賣出七倍利潤的神奇傳說,已經成為博雅公司文化的一部分,常保羅早就繪聲繪色對大夥講了。

林玉嬋拍板:“那好。保羅統籌,監督孤兒院工廠的運轉。紅姑念姑聽他指揮。另外……”

昨晚祥升號夥計,見有人在倉庫旁邊燒紙,那嚇出三魂七魄的樣子倒是提醒她了。棉花易燃。存儲越久,火災隱患越大。

“另外,近來天幹,棉花倉庫要嚴防火災。庫房做好分隔,多備水缸,周圍掛禁煙牌,每天定時翻檢。晚間也要請更夫照看一下,花的錢走賬就行。”

她安排完畢,看看眾手下,問:“還有問題嗎?”

眾人遲疑地相互看看。

常保羅小心說:“那個,林姑娘,再確認一下。咱們博雅現在是有限責任公司,對伐?虧了錢,我等入股的雇工,也不用負債的,對伐?”

林玉嬋趕緊點頭:“就算有債主上門,找的也是我。你們頂多是投資歸零,不會被抓起來的。”

大家展顏,紛紛拍桌子:“那就賭嘛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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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焦灼的等待中,有一件事給林玉嬋帶來驚喜:她編纂的《原棉質量鑒定手冊》,免費分發給眾友商之後,漸漸開始走紅。碼頭堆放的各家棉花樣品包上,逐漸貼上了同樣格式的“質檢報告”。

資源匱乏的中小商販們以此來互相比對棉花質量,省去許多試探和口舌。

手冊裏的檢驗標準,都是林玉嬋從黃老頭那裏學到的。其實別的棉商也不缺這個專業素養。但大商鋪店大欺客,不會費心去弄統一標準;中小商販掙紮在溫飽線上,沒這個工夫普度眾生;於是最後還是林玉嬋第一個吃螃蟹,印出一個市場獨家。

質檢標準是有了,但也不乏鉆空子的奸商,隨意給自己的棉花貼上名不副實的品級標簽。

今日林玉嬋在碼頭就看到兩個棉商吵架。其中一個揮舞卡尺,聲色俱厲地說道:“你憑什麽說你家花衣是甲等!纖維長度根本沒達標!人人都像你這樣弄虛作假,洋人還哪肯找咱們中國人買東西!”

另一人反唇相譏:“《手冊》上不是講了,八成以上的花衣合格就能確定品級?有本事你把我的整包花衣都測一遍啊!單找出一朵不合格的,你眼睛要瞪瞎了吧?”

兩人吵了半天,好在上海居民不愛動手,一直打嘴仗。

有第三人來勸架:“好啦好啦。要我說,是那編手冊的老夫子糊塗,這些標準太復雜了,不適合咱們中國人的棉花!盡信書不如無書,《手冊》你們胡亂看看就行,別迷信啊!”

“編手冊的老夫子”立在一丈之外,平白打兩個噴嚏。

林玉嬋穿著男式長衫,披個棉披風,戴了黑色小帽,低調優雅,照例來到碼頭看價牌。

她默默反思,之前自己野心勃勃地復活“花衣公所”,時機確實不太成熟。

再等一陣,等等這些檢驗標準流行起來,遲早需要一個第三方質檢機構。

那時再張羅不遲。

只是碼頭上掛著的棉花收購價,好像明白她心思似的,每天都比上一日低,最後跌到每擔一兩半銀子,然後在坑底舒適躺平,偶爾半死不活地跳兩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