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(第4/4頁)

林玉嬋小心翻看,認真辨認照片裏的人物風景。

“照片角落裏寫著日期和地點,”郎懷仁對這個慷慨的小女孩印象不錯,笑著指點,“這裏是保定……這是河北獻縣的主教座堂,還沒完工……這是紫禁城,影像有點模糊。北京的街道上全是風沙,不是我的技術問題……”

“而最近一年的照片,”林玉嬋忽然擡頭,笑容真摯,“你看,人們臉上都很放松。沒人是被強迫哄騙而留影的。主教大人,你真的很好。你虛心接受一個陌生人的批評,哪怕她並不是上帝的信徒。”

郎懷仁臉上笑容凝固,胡子微微顫,張口結舌。

“你……你這是什麽意思……你以前見過我?……”

林玉嬋挺起胸,用英語輕聲道:“瑪格麗特·戈蒂埃小姐,也是風塵女子。自由、平等、博愛的人文主義者,他們會給予每個人以基本的尊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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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見到郎懷仁主教的第一眼起,林玉嬋就立刻認出來,他不就是去年元宵節,鬧著要給紫玉姑娘小腳照相的法國教士嗎!

哦豁,升官了。當主教了。瞧這一身神氣的袍子。

林玉嬋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境。兩個法國教士,其中一個咄咄逼人,對中國人很是輕視,對中國妓`女更是把她當個花瓶,話裏話外希望紫玉姑娘自己“想通”,主動為科學獻身。完全沒有尊重的態度。

郎懷仁態度好些,一直在打圓場,但手上也一直捧著照相機。

不過林玉嬋當時義憤填膺,吵架沒打草稿,把兩個人一起罵了。

其實她當時的口才發揮也只是平平,但法國教士在中國照相無數,大概沒遇到過敢出言反對的,被她打個措手不及,這才灰溜溜認栽。

現在看來,郎懷仁果然吸取教訓,在1862年以後的攝影作品裏,更多風景,更少人像;而那少數的模特臉上,再沒出現過屈辱和不情願的表情。

知過能改,善莫大焉。林玉嬋想,難怪他能當主教呢。

而郎懷仁呢,那天原本就是夜晚,加之對中國人臉盲,對那個出言不遜的中國小姑娘,只記個大概輪廓,完全忘了長什麽樣。

此時聽林玉嬋提起,這才慢慢回憶起來,本來紅紅的臉膛更紅了,本能地有點羞愧。

“你、你不早告訴我……”

“我也是看了相冊才記起來的。”林玉嬋笑靨如花,真心實意地朝郎懷仁鞠躬,“好啦,今日我賠罪啦。那天讓你們下不來台,實在抱歉。”

事情過去那麽久了。事後郎懷仁也和同伴在教會內部做了反思,增加了新的行為章程,以減少和中國人的沖突。現在回想起來,也算是給同仁敲了個警鐘,避免了日後的類似事件。

畢竟,他們只是幸運地碰上了手無縛雞之力、只是牙尖嘴利的中國女孩。有些運氣更差的教士,手握特權,得意忘形,以致惹來殺身之禍,聳人聽聞的先例一大串。

況且郎懷仁現在已是主教,習慣了寬和待人。

他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再一次改觀,隨和地微笑:“想來是上帝的旨意,讓我今日再次認識你。”

林玉嬋立刻順杆子爬,笑容奪目:“所以呢,我的靈魂和你們是平等的。您請坐,咱們繼續討論一下孤兒們的半工半讀計劃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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