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章(第3/4頁)
他擡眼,目光變得溫柔,監督著她把德林加1858取下來——好不容易才緊緊栓在腰間的——塞進挎包。
林玉嬋不好意思:“今日去鄉下,若能找到空曠無人的場地,我還想練一會兒呢。”
十九世紀的槍,用起來準頭還在其次,關鍵靠手熟。
“對了。”
她又想起什麽,懷裏摸出一張黑白相片,背後寫著幾行字,笑嘻嘻指給蘇敏官看。
“容先生已到香港,來信報平安。”
此時上海已是秋風蕭索,落葉繽紛;照片上容閎卻穿著西式短袖襯衫,背後是郁郁蔥蔥的熱帶植物園,明媚的陽光照出清晰的影子。
他站在新古典主義風格的港督府前,俯瞰寬闊的維多利亞港。
照片背後,貼著印英女王頭像的郵票,並幾句容閎的手寫問候話語,儼然現代明信片的雛形。
蘇敏官數著港口裏密密麻麻的船,輕聲感慨:“好繁華。”
兩人都沒去過香港,圍著張小照片,津津有味看了半天。
不久,紅姑和念姑也已來到碼頭,親切跟蘇敏官打招呼,跳上小船,又跟搖船的夥計客套了幾句。
“妹仔,上船啦!”
林玉嬋燦爛一笑,收起明信片,朝蘇敏官揮揮手。
小船劈開水面,遠離繁華人煙。
*
茶葉的事情告一段落,眼下大部分業務交給趙懷生——當初林玉嬋剛開始給博雅供應茶葉的時候,常保羅正“失戀”,工作狀態一落千丈,大部分茶葉都是趙懷生負責整理、記錄、保存的,倒讓他成了行家。
趙懷生孩子一堆,平時收工之後都火速回家,享受天倫之樂。業績上也中規中矩,無功無過。
不過男人當了爹,總歸更可靠,畢竟不敢亂砸飯碗。
林玉嬋也就放心把茶葉托付給他。
現在她要將重心轉移到另一項業務上。
棉花收獲季到了!
對於這項商品,她周圍誰都沒經驗。去貨運碼頭觀摩,畢竟只能看到“終端”行情。
林玉嬋抽出一整天,請上紅姑念姑,去郊區農田轉一轉。
紅姑念姑都是農村出身。自梳女沒有家庭拖累,事業上也更靈活,絲棉茶漁都接觸過一些。林玉嬋把兩人請來,大家一塊下鄉學習。
不看不知道,小船進村才發覺,棉花田太多了!
現代人總結出一個“孕婦效應”:自己懷孕之後,發現滿大街都是孕婦,說明很多事只有自己關注之後,才會注意到別人。
而林玉嬋自從關注了棉花才發現,江南地區的城郊,幾乎種滿了經濟作物,稻田已經很少見了。
甚至不少江河泥沙沖積而成的灘塗濕地,也都栽種了棉花,蓋了簡陋的農人小屋。
孟三娘也說,她老家那些田地,原本種稻的,這兩年都鏟了,改為棉桑。
紅姑望著平坦無邊的棉花田,連聲驚嘆:“那咱們每天吃的米谷從哪來?”
“湖南湖北運來的商品糧唄。”林玉嬋這題會答,笑道,“義興沙船進內陸,每次都帶糧食回來。”
棉花采摘期長達兩三個月。今日是個大晴天,棉田裏已有零星婦女辛勤勞作,采摘早熟的棉鈴。
棉田歸地主所有,這些辛苦采摘的婦女,都是臨時雇來的勞力。辛苦一天摘到晚,摘出幾十斤棉籽,工錢日結,扣除食宿,也就剩百來銅板。
采完棉鈴,還要軋花,讓棉籽和纖維分離,才成為可以出口的原棉。
林玉嬋帶著幾個手下,來回跑了十幾畝田,微微出汗的時候,果然在田邊小屋裏看到幾台空置的手工軋花機。
念姑上去試了試,推斷:“一天能出十幾二十斤花。我做過,累死人。不過一年也就累這三兩月,拿回的錢足夠過年。”
腆著肚子的工頭踱步來回,敲打女工們不許偷懶:“都給我仔細些著!不許心疼自己的手!我會抽檢!混了雜質洋人不要的!找出一片碎葉,扣你們一斤工錢!……”
林玉嬋站著看了一會兒,想請個女工來問問行情。打了幾聲招呼,人家壓根不理她。
每斤棉籽都是錢,誰有工夫跟外人搭話。
林玉嬋從口袋裏摸出一角銀幣,再次招呼:“大姐……”
“喂!”突然遠處一聲大喝,“那邊幾個婆娘,你們幹什麽的?”
那監工注意到幾個陌生女子在棉田旁邊圍觀,丟下手裏棍子,氣勢洶洶走過來。
紅姑和念姑相互看一眼,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一步,留一個林玉嬋在原處。
“妹仔……”
你行你上!
林玉嬋硬著頭皮硬上去,“大哥……”
“誰是你哥?!”監工一副資本家走狗樣,辮子往脖子上一甩,怪叫,“走走走,別擾她們幹活!”
林玉嬋遞出一角銀幣。
“大哥,我們就站這看看。”
監工面色稍緩,銀幣收起來,哼一聲:“有什麽可看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