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一顆小太陽(“夏天有夏天的味道,春天...)

方灼一生中有許許多多的問題。為什麽她沒有父母,為什麽她不能淘氣,為什麽別人要嘲笑她,為什麽她那麽不幸。

然而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,她學會的只是不要去問。

第一次自己上學,第一次離家出走,第一次到自己一無所知的地方,第一次明白這個世界的未知和廣闊。

巨大的惶恐中,沒有人在意她過得怎麽樣,是不是真的沒有關系。

所有的問題不斷積累,她以為長大就可以弄懂的難題並沒有被解開,但是她已經不會再問為什麽了。

可是現在,她還是很想問一句為什麽。

她記得小學剛畢業的時候,幫奶奶去賣兔毛。偷偷藏了一點錢,坐車去找方逸明。

奶奶也許知道,也許不知道,反正沒有攔著她。

在城市的角落裏,她看見那個男人抱著他的兒子,在街上跟人寒暄。臉上笑得很開懷,眉毛眼睛都是彎彎的,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。

他給弟弟買玩具,親切地教他喊叔叔。

方灼將衣服後面的連衫帽戴上去,在他面前走了兩遍,他都沒有認出來。

她聽見方逸明的同事說:“兒子不好帶啊,我家也是一個兒子,一淘氣我就想打他。”

緊跟著他又道:“不過只有一個孩子還是輕松的,兩個就真的看不過來了。”

方逸明笑著說:“是啊。一個就夠了。”

他說這話的時候,方灼就站在他身後。

她很難過。是她那個年紀能認知到的難過的頂點。可是就跟忘記了怎麽流眼淚一樣,她十分平靜地轉身走了。

那是她第一次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裏迷路。

天幕落下,方灼一個人在街上遊蕩。漫無目的地行走。深夜時分,有人看見她,報了警,不等警察過來,方灼害怕,自己先跑了。

她沿著霓虹璀璨的繁華街道徒步行走了十幾公裏,走到另外一座城鎮,然後跟人詢問,搭乘汽車回到了家。

奶奶在廚房裏煮好粥,像是什麽都沒發現一樣。

方灼沒顧得上吃飯,跑回房間累得睡著了。邊哭邊做夢,連夢裏都在那條街上徘徊,分不清現實地難過。

每一次她對自己的壞運氣發出質疑,她都是鬥敗的那一個。

她真的很倒黴。

“不是嗎?”方灼深深垂著頭說,“我問過方逸明的。”

葉曜靈為什麽要離開?

剛搬過去的時候,方灼很小心的,挑著方逸明心情好,又沒別人在的時候問的。

方逸明聽見,臉色瞬間拉了下來,冷冰冰地叱了聲:“別問。”

看起來很討厭葉曜靈,當然也可能是心虛。

“我不知道她跟方逸明的關系怎麽樣。”葉雲程說,“她比我大五歲,走的時候我才上初中。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說,她有喜歡的人了,以後要跟他離開。”

葉雲程回憶起來,分明很久之前的事,卻始終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裏。

因為他從來沒見過葉曜靈哭得那麽悲傷,那麽不能自已,抱著他,不停地跟他說“對不起”,然後又說,她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明明他們是一家人。

……或者只是他的家人,對葉曜靈來說不是。

父母難聽的謾罵同雜亂的背景音一樣存在於他的記憶,隨著時間被他虛化,快要變得不存在。

他不想聽見那些東西。此時被方灼詢問,才又回憶起來。

葉雲程皺眉,說得很不客氣:“我不喜歡方逸明,覺得他只是個嘴上漂亮的花花公子,騙姐姐去過新的生活,卻並不是真的要負責任……你別生氣。”

“我不生氣。”方灼說,“我也經常在心裏罵他。”

葉雲程帶著方灼回她住的那個房間,打開靠墻那個老舊的衣櫃,裏面都是葉曜靈的舊物品。

他回頭看了看方灼,不知道該怎麽開口。

有時候人的觀念固執又荒謬,尤其是在早些年,可能僅僅只是因為性別。

他的父母想生一個兒子,第一胎先生出了葉曜靈。他們不是不喜歡女兒,只是更喜歡兒子。

不過葉父還沒有糊塗到昏聵,加上那時候已經有九年制義務教育了,他覺得應該要讓女兒讀書。

在還分不清什麽是歧視和偏愛的年齡裏,葉曜靈過過一段相對單純的生活。

“她沒有什麽新衣服,這些都是舊的,別人不要的。”葉雲程把衣服拿出來,攤平後再沿著褶皺重新疊起來,斟酌著道,“我小的時候她就開始照顧我,我們的關系特別好。”

比起父母,葉雲程更親近那個會笑話他、罵他笨的姐姐。

葉曜靈整天都生氣勃勃,跟孩子王一樣,上山下水無一不通。有很多想做的事,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幻想。你讓她去摘月亮,她都敢去搬梯子爬給你看。

他對葉曜靈崇拜又依賴,恨不得每天都跟在她的屁股後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