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

“站住。”

這兩字好似當頭一桶冰水潑下來, 宮惟一怔。

他停下腳步,這才發現徐霜策緩緩從陰影中站起身,緊握不奈何劍的右手似乎微微不穩, 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。

宮惟下意識站住腳步:“師尊?”

少年微仰著頭, 那姿態迷茫無辜, 與剛才幻境中斷手斷腿、鮮血滿身的畫面重合在一起,全然不知將要遭到怎樣的屠戮。

“別過來, ”徐霜策向後退了半步,沒人能聽清他的尾音緊繃:“別靠近我。”

“師尊?你怎麽……”

嘩啦!

徐霜策倉促退後,撞翻了廢墟中的茶幾, 但他沒心情去顧及了。他緊握著烙鐵般的不奈何, 視線一時清楚又一時恍惚, 看見那少年就這樣帶著滿面信任和乞求, 迎接自己一步步靠近,然後被自己手起劍落刺穿了心臟。

直到最後一刻,他都難以置信地緊緊抓著不奈何劍身, 眼底滿是淚水。

我這麽喜歡你,你怎能如此對我?

宮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,但慣性的信任卻清清楚楚寫在眼底, 充滿討好地向前伸出手:“師尊,我……”

無形的力量當胸而來, 猝不及防把他推了出去!

嘭!

宮惟撞翻桌椅, 趔趄摔倒在地,茶碗瓷器砸落在地摔得粉碎。

他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扇了一耳光,整個人都是蒙的,茫然而又難以置信地坐在地上,眼睜睜看著徐霜策猛地上前半步, 但又硬生生止住了,生硬的表情大半隱沒在黑暗中,就這麽居高臨下盯著他看了片刻,突然轉身拂袖而去。

“師,師尊?”宮惟一下從迷茫中驚醒了,毫無來由的恐懼突然湧上心頭,爬起來就踉蹌著追上去,甚至連靠近不奈何造成的心臟劇痛都沒顧上,雙臂從身後倉促環住了徐霜策的腰:“師尊對不起,我錯了,我以後一定改!……”

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丟下,就像他小時候賭氣當著徐霜策的面親了一口應愷,然後徐霜策也是這樣一言不發轉身就走,連一個眼神都沒留下;還有那次他滿心歡喜地保證如果徐霜策死了自己一定哭,但徐霜策神情一下就變了,然後起身拂袖而去,很久都沒再來懲舒宮看他。

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。

但如果徐白生氣的話,他下意識覺得一定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麽。

徐霜策胸腔急促起伏,抓住了少年緊摟在自己腰腹部的手,吐出兩個字:“放開。”

但宮惟用力地貼著他身後不肯放:“師尊我不是故意的,我下次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
“放開!”

“師尊,師尊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宴春台!”

徐霜策長吸一口氣,竭力壓下幻境殘存在自己意識中的驚疑、悔恨和針紮般的恐懼。他想抓著少年的手把他掰開,但不知為何卻無法狠下心來,連試了幾次都沒掰開;這個動作更加刺激了宮惟敏感的神經,他以為自己又要被摔出去了,混亂中口不擇言地大聲道:“我不要你施法以身相代了!我以後保證小心不會再受傷了!”

徐霜策再也無法忍受,猛一拂袖,不奈何劍霎時化作流星消失在了掌間。

劍靈消弭於無形,始終壓迫宮惟心臟的威勢隨之一松。徐霜策捏著他的手迫使他放開自己,轉身扳著宮惟的下頷,嘶啞道:“你是回來報仇的,對嗎?”

——很多年前當你我還未變成傳說的時候,我曾經對人間降下滅世之災,而你拼死擊回雷劫,守護著钜宗的靈魂升上天界,迎面遭到我從天而降的屠戮。

多年後你我轉世成人,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時空中,你曾經站在血海中那樣傷痕累累地乞求我,緊握著不奈何的手幾乎被劍鋒完全切開,但最終還是被一劍貫穿了心臟。

如果那些乞求和鮮血都是真的,那麽所有與生俱來的殺意和無法解釋的仇恨,終於都在此刻找到了緣由——

從這一世你突兀地出現在滄陽山桃花林,從你我初見的那一刻開始,你就是回來找我報仇的,對嗎?

幻境遺留的恍惚讓徐霜策心神混亂,他在宮惟瞳孔中看見了自己困獸般狼狽的眼神,但宮惟只仰頭看著他,疑惑又恐懼:“什麽?”

徐霜策扳著少年下頷骨的手指泛出青白,正在這時,一枚紅色顯形令牌從他袖中自動滑落,在空中彈出了數十道紅光交錯的千裏顯形法陣。

徐霜策看都不看,甩手就要揮滅那令牌,但尉遲長生已經出現在了法陣中央。他看上去竟然比徐霜策更加狼狽,根本顧不得看宴春台這邊發生了什麽,沖口第一句話就是:“應愷出事了!”

宮惟脫口而出:“什麽?”

徐霜策這才回過頭來,眼底隱隱泛著血絲。

“——應愷七竅流血,突然昏迷,醫宗正全力施救。”尉遲長生開口半個字廢話沒有:“同時法華仙尊開棺起屍,現已經逃下金船,失蹤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