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

一刻鐘前。

岱山, 懲舒宮。

金船靜靜懸停在高空,從船舷向下望去,岱山千裏山脈仙雲繚繞, 懲舒宮猶如雲巔飄渺遙遠的城郭。

哢擦一聲冰裂清響, 法華仙尊殮衣嚴整的遺體從玄冰床上懸浮起來, 輕輕落進了早已準備好的黃金巨棺裏。隨即層層棺槨發出參差有序的震動,逐一嚴密合攏, 將他平靜蒼白的面容完全封在了裏面。

應愷攏袖立在棺槨邊,傷感地嘆了口氣:“明天我找個由頭把你派去宴春台,想辦法把宮徵羽給接回來, 否則遲早要露餡。唉, 也不知道他這陣子受了多少苦, 我看他都餓瘦了……”

尉遲銳正用牙磕核桃, 聞言疑道:“有嗎?”

然而在應愷眼裏,自打幾十年前尉遲銳跟宮惟長大離開懲舒宮開始,每次只要他倆回來, 他倆都肯定瘦了,一個是累瘦了另一個餓瘦了。後來尉遲銳跟宮惟都覺得,他倆要真像應愷形容的這個頻率瘦下去的話, 早該變成兩根骷髏了才對。

應愷更傷感了:“十六年前宮徵羽犯下大錯,乃是我管教不嚴失職之故。這次把他接回來後, 我一定要嚴加申飭, 令他閉關思過,沒個三年五載絕不準出來!更不允許去找霜策報復!”

尉遲長生心說得了吧,不被徐霜策抓去叉死砌進璇璣殿的墻就好了,就他還報復?

這時藏屍閣的門被叩了叩,還待叨叨的應愷頓時閉上了嘴, 只見穆奪朱推門而入,客客氣氣道:“應兄好了嗎?懲舒宮弟子派人來請,說定仙陵已經打掃齊備可以入葬了。”

應愷忙拱手見禮,穆奪朱打量他半天,關切地問:“應兄這兩日怎麽瘦了?”

“噗!”尉遲銳頓時從沒忍住,核桃仁差點嗆進氣管裏。

“……”應愷哭笑不得地摸摸臉,問:“有嗎?”

穆奪朱卻沒有笑,皺眉道:“應兄這兩日眼下青黑,神光晦暗,靈氣凝澀,怕是元神損耗得非常厲害。如果有哪裏不舒服的話還是盡早告訴我,盡快配藥休養才是。”

這麽一說應愷倒突然想起一事,但遲疑了片刻,才道:“那天元神進入度開洵通過兵人絲昭示的幻境時,起初沒覺得什麽,後來卻連續兩夜多夢不安,且頻繁驚醒。我總覺得似乎夢到了什麽挺要緊的事,但醒來卻不論如何想不起夢見過什麽……這兩日確實屢感力不從心,許是當初還是托大了的緣故吧。”

當時進入幻境是他用元神開道,等於是單憑魂魄強闖生死,留下些後遺症也不奇怪。穆奪朱道:“既然如此,應兄不如先移步,待我幫你診治探看之後再下船吧,至少也求得一個安心。”

應愷習慣性推辭:“不用不用,穆兄費心,澄風先前說過這種情況休息半月便是,所以我……”

“應兄不用擔心診金。”

應愷還以為自己聽錯了:“什麽?”

穆奪朱鄭重道:“可以先欠著。”

“……”

應愷哭笑不得,正待說什麽,突然藏屍閣大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緊接著一名紫衣弟子疾步入內,甚至來不及一一行禮,直接俯身:“宴春台傳法陣急報!臨江都邪祟突然顯形傷人,樂聖大人身中鏡術神志不清,方才劍斃了嫡徒孟雲飛!”

三人齊齊色變,穆奪朱道:“什麽?!”

應愷突然感覺元神不受控制般震動數下,仿佛有股無形的巨力鉗住了他的魂魄,正重重向外拉。

這感覺幾天來已經發生過數次,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麽劇烈、這麽明顯。但此時他顧不得異樣,勉強定住心神問:“徐宗主與一名弟子正拜訪宴春台,兩人有沒有傳來消息?”

紫衣弟子垂首:“徐宗主一臂負傷,此刻正力戰樂聖於蓬萊殿!”

應愷拔腿就向外走,峻聲吩咐:“派人通知滄陽宗,上芷蘭孟家報喪,穆兄帶人備棺隨我去宴春台。長生坐鎮岱山仙盟,通知懲舒宮準備開定仙陵,萬一柳虛之有個長短……怎麽了?”

其余幾人都愕然盯著他,穆奪朱顫聲道:“應兄,你?”

應愷站住了腳步,下意識一摸鼻子,滿手鮮紅。

暗紅的血從他鼻腔、耳朵、雙眼中流淌出來,滴答落在地上。緊接著一口閃著絲絲金光的心頭血猝然噴出,他只來得及趔趄了下,隨即一頭栽倒!

“應兄!”

穆奪朱與尉遲銳兩人同時沖上前把他扶住,只見應愷雙眼緊閉,氣海就像燒灼了的海面一樣狂暴沸騰,穆奪朱伸手一探,緊接著神情劇變:“不好,他的元神非常不穩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尉遲銳突然擡手打斷了他。

“劍宗?”

尉遲銳神色冷峻,目光銳利,與平常的模樣大相徑庭。穆奪朱心口一提,只見他轉向身後不遠處那巨大的金棺,一手慢慢按在了腰間神劍羅刹塔上。

穆奪朱難以置信地用口型問:“又是…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