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

如果說剛才場面只是凝固的話, 現在應該就是轟一下猝不及防,所有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他是誰?

宗主叫他什麽?

我的耳朵沒聽錯吧?

嗡嗡議論聲迅速穿過人群,甚至連長老、真人們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, 然而不論誰的驚恐程度都比不上宮惟:

“那個……宗主……”

徐霜策那只手停在半空, 重復了一遍:“過來。”

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視線都落在宮惟身上, 而宮惟整條脊椎都在嗖嗖冒寒氣,硬著頭皮走上來, 隨即肩頭一重。

徐霜策那只手落在了他肩上,就這麽沉沉地按著,好似完全沒注意任何人的表情, 轉向靜虛真人:“回璇璣殿。”

·

“宗主帶回來那少年是誰?”“向小園?向小園是什麽人?”“你說宗主叫他什麽?你再說一遍?”

……

沸沸揚揚的私語就像被風吹一樣, 半日間便傳遍了整個滄陽宗。

而所有人議論的焦點——璇璣大殿此刻卻空曠而安靜, 建築高深壯麗, 擺設帷幔華光熠熠。徐霜策一掀衣袍坐在案後,言簡意賅:

“脫。”

宮惟動作僵在半空,半晌才委婉道:“宗主, 這不太合適吧。”

徐霜策問:“為何?”

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,弟子唯恐宗主清譽有損,個人名節倒是不大要緊……”

“咳——”遠處石柱後兩名守殿弟子同時被自己的口水嗆住, 隨即一個寒戰收聲站直,喉嚨痙攣卻硬生生忍住了, 半聲不敢出。

徐霜策黑黢黢的眼睛盯著他, 但出乎宮惟意料的是竟然沒有動怒叫他滾,半晌淡淡道:

“你我二人至親師徒,不要緊的。”

宮惟立刻:“弟子惶恐,弟子不敢!弟子只是區區一介外門——”

“本宗主教化一方,滄陽宗上下都是本宗主的徒弟, 不是師尊勝似師尊,有這回事嗎?”

宮惟:“……”

宮惟啞口無言,強迫自己直視徐霜策,拱手真誠贊嘆:“師尊所言極是!”

他在對面極具壓迫感的視線中慢吞吞伸手解下衣帶,更加慢吞吞地脫下外袍,又仿佛剝葡萄皮似地磨磨蹭蹭脫下裏衣;足磨嘰了一盞茶功夫,直到上身完全暴露在空氣中,他終於發現對面竟然還完全沒有要叫停的意思。

難道要叫我脫光?

要不是宮惟深深了解徐霜策此人有多嚴厲禁欲,以及他清修了上百年的無情道有多麽堅不可摧,可能此刻就真要往某些齷齪的方向去猜想了。

“……”

不管了,反正他又不知道我是誰,再說在徐霜策面前脫光了算誰占誰便宜還不好說呢。

宮惟把眼一閉,咬牙擡手就去解褲帶,冷不防這時卻聽對面傳來一個字:“停。”

只見徐霜策手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瓶藥膏,冷淡道:“為師只是想給你上藥而已,不用著急脫褲子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不遠處石柱後鴉雀無聲,大概是守殿弟子因為驚恐而活生生嚇岔氣了。

宮惟用盡全身演技才繃住了表情,感激涕零地伸手去接:“師尊大恩大德,弟子無以為報,區區小傷怎敢麻煩師尊?弟子還是自己……”

徐霜策拿著藥膏的那只手略微一擡,道:“過來。”

……好吧,徐白今天興致突發,要演師徒情深。

宮惟吸了口氣,他最大的好處就是什麽戲都能接,當下面色一整:“謝過師尊!”隨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跪坐了下去。

他左肩被鬼修一劍貫穿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,概因在臨江都時被醫宗弟子抹水泥一樣抹了半桶千金聖藥的緣故——那藥價換成錢,能一比一打造一個真金的向小園。

但徐霜策手裏這瓶藥應當更加珍貴罕奇,也不知道那閃爍著珍珠光澤的藥氣是什麽做的,剛沾上皮膚便一陣冰涼,緊接著創口疼痛完全消失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幹涸、結痂,內裏筋骨生長帶來難以言喻的麻癢。

“——別動。”徐霜策突然抓住了宮惟忍不住要去抓傷口的右手。

徐霜策的手看起來就冷,實際上也確實很冷。他指節經絡中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強硬氣勁,宮惟的右手一下就被握住了,不上不下定在半空,進退不得。

只聽他平淡地吐出兩個字:“藥貴。”

上輩子宮惟曾經在徐霜策面前脫光衣服玩水,但那是年幼不知死活時的事了,至少他被任命為刑懲院大院長之後就再沒有過。眼下雖然只脫了上衣,但不知怎麽的宮惟還是非常尷尬,余光偷瞟了徐霜策一眼。

徐霜策的眼睛形狀很鋒利,因而垂著視線的時候,尾睫如同一片銳利而有弧度的刀鋒。可能是他一貫沒什麽表情的原因,那張臉給人的第一感覺往往不是俊美,而是無法忽視的、撲面而來的威壓。

一絲寒意突然從宮惟心底竄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