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

說起來奇怪,接下來兩天都是這樣,菜式天天翻新,到最後她都弄不明白了,錦和哪裏有那麽多時間?她打了兩次電話找她,都沒找到人。疑惑之下犯起傻來,跑到水缸裏看,心道不會養了只田螺姑娘,天天來給她燒飯吃吧!

田螺姑娘當然是沒有的,她到隔壁問唐姐,有沒有看見上午有人到家裏來。唐姐頭搖得響鈴一樣,“這兩天皮包公司要趕一批貨,我天天穿珠子穿得頭頸都要脫榫了,沒有注意呀。”

打聽不出頭緒只得作罷,她依舊上她的班,回來依舊有飯吃。其實她想到了良宴,可是門窗好好的,他也進不來。再說他這麽傲氣的人,絕不會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地方下功夫。也許是寅初?仔細琢磨倒有可能。他不是認得介紹房子的中間人嗎,說不定哪裏又弄到了備用鑰匙,要想進門來也不難。她憂心起來,這樣怎麽行呢,真要是他,那掛鎖就得換掉了。她一個獨身女人,房間鑰匙在男人那裏,實在太不像話了。

這天恰好禮拜天,他說要帶嘉樹來看她,早上八九點就到了。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穿著西服,站在她門前,手裏提著茶食和水果。她看到孩子就笑了,那麽小的人,西裝筆挺實在很好玩。嘉樹毫不認生,見她蹲下來,立刻盤著兩條小短腿飛奔過來,一下子撞進她懷裏,親熱地貼著她的臉,叫她“姆媽”。

這一叫倒讓大人尷尬不已,寅初低聲呵斥他,“怎麽胡叫呢?爸爸教過你的,要叫阿姨。”說著訕訕地對她笑,“以前我母親常給他看南葭的照片,小孩子分不清,可能錯把你認作她了,你不要生氣啊。”

南欽捋捋嘉樹的頭發,在他粉嫩的臉上親了一口,“不要緊的,孩子還小,慢慢教他,改過來就好了。”說著抱在手裏到廚房去,問他餓不餓,給他沖藕粉喝。

前後窗都開著,屋子裏漾起微微的風,吹動了廚房門上的半幅碎花布簾,飄飄蕩蕩,翻翻卷卷。寅初坐在沙發裏,邊上一張香幾上擺著她打了一半的毛線,灰灰的顏色,不像女人穿的。他展開來看,門幅闊大,應該是給男人織的吧!是給馮良宴的?他心裏一沉,轉過臉去,裝作不經意地問:“你工作時間那麽緊,還有空打毛線啊?”

南欽把嘉樹抱過來,搬了張小竹椅讓他坐。大人的凳子對他來說可以當桌子了,她把藕粉放在他面前,讓他自己慢慢地吃,抽空答道:“是錦和托我給她父親織的,她家裏人總說她不懂女紅,不像個女孩子。她不服氣,打算叫我代工,到時候好拿回去濫竽充數。”

寅初笑道:“錦和還是這副樣子,她父母親大約不大贊成她做這份工。”

南欽含糊地應了,又道:“我早上出去買了菜,你今天應當沒有什麽要緊事吧?在這裏吃午飯好了。”

他帶了嘉樹來,就是為了多一些相處的時間。留下吃飯當然再好不過了,一起忙進忙出,革命友誼通常在工作中產生。

南欽去拿菜籃子,站在廚房的窗台前愣神。說起那件絨線衫就讓她唾棄自己,有一天去百貨公司,看見絨線櫃台的東西不錯,也沒多想就買了兩斤線。回來起了針,織了一晚上才想起來她和良宴已經離婚了,她再也不用操心天冷後他軍裝裏穿什麽打底了。自己對著那幾絞線哭了一通,哭完了把線都抽掉,後來改了錦和父親的尺寸。

她嘆了口氣,端起搪瓷盆到外面水龍頭上洗菜。聽見嘉樹叫姆媽,她回過頭一看,他正試圖跨門檻。寅初從後面趕過來,一把將他抱在了手裏。

洞開的大門裏站了一對父子,臉上帶著笑,指指點點向她這裏張望。南欽突然覺得南葭福薄,如果她耐得住性子,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,不說看寅初,就是沖著嘉樹也能堅持下去。

弄堂裏白天是很熱鬧的,哪家來了人,有點事,很快就人盡皆知了。唐姐是派出來打聽消息的代表,她在臉盆裏象征性地放了兩雙襪子,挨到她邊上問,“那個是誰呀?看樣子是個有錢人嚜!噯,那個孩子怎麽叫你姆媽?你和馮少帥有孩子啦?”

南欽無奈道:“那個是我外甥,今天過來看我的。”

唐姐的一聲哦拉得老長,“這麽說那位先生是你姐夫呀?我就說,看樣子不像個平常人,原來是商會的會長!”

這裏面的人物關系別人順嘴都能說出來,實在過於顯眼,基本沒有什麽隱私可言。南欽幹幹地笑,“唐姐你洗襪子啊?我好了,讓給你。”

“不用不用。”唐姐道,“你洗你的,我又不著急的。中午燒點什麽?”

她也不大會做菜,指指盆裏的魚說:“紅燒鯽魚。”又指指籃頭裏,“再炒個菜心。早上買了半只鹽水鴨和一盤螺螄,四菜一湯大概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