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

就是說只要她願意,他可以帶她遠走高飛,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。現在等的就是她一句話,如果她對他尚有舊情,那麽一切就順理成章。他是滿含期待的,南欽就算不念以往的種種,也該為她以後的生活考慮。一個女人,在亂世裏立身哪裏那麽容易,歸根結底還是要尋個依靠。他沒有馮良宴的權勢滔天,至少他有錢,能夠讓她過得衣食無憂。

他以為她會考慮,可是他說了那句話,她恍若未聞。也許不是沒聽見,只是心裏還裝著姓馮的,根本沒有心思來理會他。他有些失望,失望之余也下定了決心要更積極些。她這人太過克己,真要到了那個份上,成了也就成了。不催著她,她含含糊糊,一裏一裏退縮,最後便淡了。

他送她回去,她別過臉看窗外,一路無話。共霞路還算寬綽,但是裏弄狹窄,車子開不進去,只好在路口停下來。他下車打算送她,她卻站定了道:“我自己進去就行了,你回去吧,可能嘉樹還在等著爸爸呢!”

她是怕到了門前不得不請他進屋坐,寅初意會了,也不堅持。這邊民宅停了電,好在不下雨的天氣,跑馬場的氙氣燈余光能照過來。他點頭,“我看著,你進去。”

南欽轉身邁進巷子,兩邊是紅紅的磚面,一個拱門就是一戶人家。她知道寅初目送她,實在不大自在。腳下加快些,拐了個彎才定下心來。真是奇怪,她在十五六歲時和他走得很近,彼此也都相熟了,照理說不該像現在這樣疏離。可是遇見良宴後的三年時光,像抽煙人戒掉了煙癮,那種感覺再也想不起來了。

她把手探進包裏找鑰匙,擡頭看天,天上月亮正圓,不錯的月夜。鑰匙找到了,就著光摸鎖眼,剛擰開掛鎖,一個人從後面探過手來,一下子推開了她的門。

她嚇得頭皮發麻,這黑燈瞎火的,料著是遇見強盜了。她想這下子完了,可是對方卻說話了,低低的一聲“是我”,簡直讓她火冒三丈。

“你來幹什麽?”她氣死了,把他往外推,“你走!”

他和她糾纏在一起,“為什麽叫我走?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?到哪裏去了?我在這裏等了你三個鐘頭!”

她才不管,險些被他嚇死,憋了一肚子火氣把他往外轟,“我去了哪裏和你有什麽關系?你不請自來算怎麽回事?”

月光淌過門檻斜照進來,拉成個長長的菱形,他們在那片清輝裏,因為推搡腳步淩亂。終於靜下來,是良宴把她死死摟在了懷裏。

“囡囡……”他長長一嘆,“我簽了字,又後悔了,來看看能不能把協議拿回來。”

南欽伏在他懷裏,真是愁腸百結苦無出路。離了婚就不要再見面了,這樣不清不楚,不知道又要蹉跎多長時間。她撐開他,“你別開玩笑,就跟下棋一樣,落子無悔。今天改明天改,我沒有那麽多精力再為這件事煩心。”

她回過身去,摸黑在窗台上找到洋火,刮亮了點燈,火光搖曳從底下照上去,一張紅唇照得悍然。

燭火跳躍,他的臉轉換在明暗間。也不多言,在沙發上坐下來,頭垂得低低的,姿勢苦悶。

這算對峙?南欽把玻璃罩子扣在洋油燈上,無奈地看著他。想起寅初的那批貨,便問他,“白氏的生絲扣在碼頭上,是你派人做的吧?你何苦這樣?咱們離婚,和別人沒有任何關系,最大的問題還在我們自己身上。你遷怒於寅初,叫我越發對不起他。你的用意就是要我和他牽扯不清麽?”

他擡起眼來,冷冷一瞥道:“你不要管他,這人不是什麽君子,受了這點挫折立刻跑去告訴你,他是孩子麽?還不是為了博同情,順便踩我兩腳!他有什麽根據,敢篤定是我做的?你到底和誰一條心?他說我扣他的生絲你倒相信,我說他派人拍那些照片離間我們,你卻不相信?”

南欽被他說得啞口,其實什麽貨不貨的,和她沒有切身的厲害關系。她無非內疚一下,過去也就過去了。照片不一樣,照片裏的人是她的丈夫,這種傷害太深,她怎麽能不追究?越在乎越斤斤計較,誰拍的照片根本不重要,她只記得照片裏的內容,他到現在都不懂!

她在他邊上的單人沙發裏坐下來,“我知道我的話素來對你不起作用,可我還是要說,你別尋寅初的事,也不要叫我虧欠他什麽。不管以前誰對誰錯,現在我們已經離婚了,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!你我都應該從這段婚姻裏解脫出來,再往前走一段,也許對的人就出現了。”

他才不要聽她說這個!什麽對的人,她開始期待對的人,他卻還念著舊人的好,想方設法要把她討回來。

他撐著額頭的手挪下來,蓋住了口鼻,只剩一雙眼睛。那眼睛是他臉上最漂亮的部分,漆黑的眸子,笑的時候濯濯泛出波光來。他定定望著她,“囡囡,我們從頭再來一次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