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

他坐到先前寅初坐的那個位置,伸手去摸南欽的額頭,還是燙,不過倒沒有吳媽向俞副官描述的那麽嚇人了。他心裏略緩了,對寅初道:“也是,那就觀察觀察再說吧!”語畢一頓,又笑道,“我倒忘了,單是南欽的事上道謝還不夠。這趟募捐,你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。白氏實業果然是楘州排得上名號的,財大氣粗啊!像白兄這樣的愛國志士,他日必定要上報南京予以表彰的。這次開戰,經費確實是叫人作難。我們帥府能拿出來的有限,到底還要靠兄弟們多幫襯。所以再有溝壑,還望白兄鼎力相助,方不負咱們同仇敵愾的決心麽!”

軍閥斂財向來不是什麽秘聞,既然要在楘州生存,就得喂飽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。白寅初在商海裏浮沉,什麽樣的面孔都見識過,論起應對,似乎也不在話下。當即道:“我是經商的,不能為國效力已是憾事,換個途徑,也算成全了我的道義。但凡我有能力,絕不說半個不字。只是少帥也知道,生意人的錢來得快,風險擔得也大……橫豎盡我所能,有一分我斷不會出半厘,這點請少帥放心。”

良宴仰唇而笑,“有白兄這句話,算是給我吃了定心丸了。且不說白氏名下的紡織廠和百貨商店,僅是碼頭倉庫就有十幾個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我對你的實力是沒有半點懷疑的。”

雙方你來我往地周旋,各人話裏都還有話。面上笑著,暗中揣著一把刀,只等刮骨剜肉。寅初留下也是為了南欽,既然正主來了,就沒有耽擱的必要了。他寥寥幾句應付過去便待告辭,良宴道:“那我就不相留了,回頭的舞會你一定要來,容我好好答謝你。”又喚繞良,“代我送送白會長。”

俞副官接了令,畢恭畢敬向外引路,把人送出了病房。

良宴錯牙望著他的背影,這個白寅初,若不是還有地方用得上,他早就拔槍把他給崩了。以為他什麽都沒看見麽?那半邊窗簾吊著,從走廊底下經過,病房裏的情況一清二楚。

南欽的臉摸上去手感好麽?她的唇溫柔多情麽?他妒火中燒,像要打上標簽一樣,俯身發狠吻她。她終於唔了聲,伸手來推他,他撐著兩臂盯住她,“你什麽時候醒的?是剛才,還是我沒來之前?”

南欽臉上的潮紅還沒有退,多少替她打了掩護。其實寅初給她掖被子時她就察覺了,只是累,不想睜眼。可是沒想到他撫她的臉,這讓她惶恐至極,更得裝睡,免得相對尷尬。他的每一分移動都是小心翼翼的,虔誠專注的,她能從裏面分辨出很多東西來。然後他把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,當時她嚇得兩耳嗡鳴,所幸良宴來了,否則真不知道後面會如何發展。

怎麽會這樣!熱度退掉了大半,身上輕松了,可心裏又沉重起來。這事不能讓良宴知道,他心眼小,有點風吹草動,又要沒完沒了找她吵架了。

“不是剛才被你吵醒的麽!”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口鼻,“你不要靠我太近,沒的過了病氣。”

他不以為然,“我底子好,哪裏像你!”接過吳媽手裏的碗,舀了一瓣橘瓤調侃,“來,我伺候你。”

她搖頭說不要,“你那裏忙完了嗎?我沒什麽事了,你回去吧!這麽大的閱兵你不在,叫有心人參你個瀆職就不好了。”

俞繞良傳話說她住院時,他正坐在主席台上準備發言稿。聽見消息心裏油煎一樣炸開了鍋,也顧不得旁的了,和洪參謀交代一聲就出來了。現在想想,扔下個爛攤子不收拾,似乎十分欠妥。

“那讓俞副官留下,後面的事由他處理。如果覺得還不舒服,不要回家,直接去空軍醫院,知道麽?”

他說“知道麽”就顯得不那麽討厭了,雖然還是不容商量的語氣,但是南欽覺得有溫暖的成份在裏面。她乖乖地點頭,“我記住了。”

他在她耳垂上捏了下,起身道:“我走了,想吃什麽讓繞良傳口信,晚上給你帶回去。”言罷整裝走出了病房。

應該沒有讓他看見吧!南欽把臉埋在枕頭裏,本來已經夠夾纏,寅初再來這一手,就更亂得理不清頭緒了。看來應該依著良宴的意思,寅初那裏以後斷不能再往來了。換作十五六歲的時候她也許會心動、會竊喜,現在除了困擾沒有其他了。時間永遠不對,她獨身時他有南葭。他恢復了自由之身,她又有了良宴,所以注定他們有緣無份。只是那一聲“眉嫵”倒是勾起她很多回憶,然而回不去了,無非惹出一點傷感的情緒,除此之外再無其他。

掛水掛了三個多小時,拔針的時候燒基本退了。南欽坐起來,頭有些暈。吳媽上來攙扶,慢慢挪下樓,上了俞繞良的車。

俞副官從後視鏡裏看她,“少夫人眼下感覺怎麽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