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

良宴開始變得很忙,要閱兵還要備戰。籌錢也是項大任務,兵馬未動糧草先行,他不單是空軍署的少將,更是馮大帥的兒子。和各界人員打交道,擺出官威來軟硬兼施,實在難為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。所幸他手下副官拉得下臉,這幫人走出去戎裝筆挺人模人樣,軍中混久了,個個都是兵痞。軍餉的事似乎極容易解決,單是楘州商會就答應出資八萬。當然裏頭有很大一部分是寅初拿出來的,美其名曰支持抗戰,究竟是不是受制,就很難說得清了。

今天天氣很好,也是空軍署大做文章的日子。早上擰開無線電,喇叭裏一條筆直的喉嚨播報新聞,用很大的篇幅介紹空軍預備役部隊的編制,然後是參加軍演的偵察機、戰鬥機、轟炸機機型。

南欽坐在藤椅裏,聽到很多熟人的名字,都是各界政要。她有些恍惚,早晨起來就不大舒服,到現在似乎發起燒來。熱一陣寒一陣,拿毯子蓋著,又吃了退燒藥,還是不見好。迷迷糊糊挨到九點,隱約聽見禮炮聲,差人出去看,說是東南方傳來的,大約是軍演開始了。

她閉上眼,感覺鼻子裏呼出來的氣都是滾燙的。四肢像被碾壓過一遍似的,又疼又木,想動都動不了。

吳媽看她樣子不大對頭,怎麽臉紅得像關公一樣?弓著腰來搭她前額,一觸之下了不得,驚道:“燙得這樣,好煎荷包蛋了!哎呀我去叫車,快點上醫院吧!”

南欽平時身體很好,有點小毛小病,吃兩顆藥就能挺過去。又因為懶得挪動,便擺手道:“不要緊,可能藥效還沒到,回頭出身汗,自然都好了。”

吳媽不放心,在邊上絮叨著,“燒得太久腦子要燒壞掉的,這怎麽行呢!我給先生掛電話吧,看看俞副官能不能說上話。再不行我就回稟夫人,不管怎麽樣醫院是要去的呀!”

南欽勉強掙了下,“不要大驚小怪,寘台哪裏還有人,打過去也沒有用。”

吳媽哦了聲,“夫人肯定也去觀禮了……那怎麽辦?”

南欽應付不動她,歪著腦袋不再說話。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,雲裏霧裏把以前的場景都過了一遍。然後電話鈴響起來,好像是找她的。她把毯子裹得更緊些,冷到幾乎打顫。沒過多久聽見吳媽和男人說話的聲音,一個說“少夫人不肯去醫院呀”,一個說“外面正流行猩紅熱,耽誤了要出事的”。

她分辨不出是誰,眼皮子掀不起來,暗暗忖著是不是良宴回來了。一只微涼的手伸過來摸她額頭,低聲喚她,“南欽,醒醒,我帶你去醫院。”

她廢了很大的力氣才看清楚,“姐夫來了?”

寅初蹙眉道:“怎麽弄成這樣!”

她說:“可能是昨晚著涼了,不要緊的,我吃過藥了。”

寅初很著急,“這麽燙,吃藥只怕壓不住。要不是我打電話過來,還不知道你病成這樣。”回身對吳媽道,“你準備一下,咱們這就去醫院。”

吳媽慌忙去拿她的外套和皮包,他揭了她的毛毯攙她,她軟軟的起不來身。眼下也顧不得避嫌了,他橫了一條心把她抱起來,她立刻皺起了眉,“不要,良宴知道了要生氣的。”

她應該是有點糊塗了,否則斷不會說這樣的話。寅初心裏發沉,她在病中還擔心惹馮良宴不快,也許他們的婚姻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光鮮。他緊了緊手臂,她的份量那麽輕,只是滾燙。他倒是肖想過總有一天能擁她入懷,但絕不是現在這樣的情況。傭人急急忙忙奔來了,他低頭道:“你放心,回頭我給良宴掛電話。要是他不高興了,我來向他解釋。”

車子開出陏園,沒有往空軍醫院去。寅初有自己的打算,他在隨近的公濟醫院有股份,活動得開,找醫生和用藥也更方便些。倒不是說到了空軍醫院就受冷落,知道她的身份,那些軍醫自然也盡心盡力。總歸是別人的地盤麽,也是出於他的一點小私心。

床位很快安排下來,醫院院長親自出馬,做了一系列基礎檢查開藥準備插針吊鹽水。

那邊護士推著治療車來,擼起南欽的袖子拿皮條綁手腕。寅初看過去,那腕子細得真正一點點。他轉過臉來拱拱手,“今天麻煩立人兄了。”

陳院長笑道:“區區小事,還值當你一謝?”到底是馮少帥的太太,楘州沒有幾個人是不認識的,由前姐夫送來總不免讓人側目。

寅初看他表情有異,哦了一聲道:“去陏園附近辦事,順道過去看一看,恰巧遇上馮少夫人生病。馮少帥眼下在閱兵,通知了他底下副官,回頭應該會趕來的。怎麽樣?是不是猩紅熱?”

陳院長托托眼鏡道,“口腔沒有費柯氏斑,淋巴結稍有些腫大,但身上沒有皮疹,可以確定不是猩紅熱。先用抗生素把燒退了,觀察一天看看有沒有好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