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令主那點磨磨唧唧的能耐全用在求偶上了,以前他從來不知道,令主原來是這樣的令主。

冥君風塵仆仆趕來,走得異常焦急,城外荒地上相見時,他的坐騎矔疏鼻子裏正哧哧噴著白氣,由遠及近,像一只燒開的茶壺。

他從馬背上跳下來,興匆匆到了大轎面前,拱手道:“白兄駕臨,有失遠迎。怎不事先派人給本君報個信?要不是生死門上小鬼傳書,本君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呢……唉,白兄,到了就請下轎吧,咱們是自家兄弟……聽說嫂夫人也來了,這回應該沒弄錯吧?”冥君絮絮說著,一面踮起足尖往轎子裏看,換個纏綿的語氣盛情相邀,“請嫂夫人露金面,本君可是專程趕來迎接您的啊。”

原來這麽熱情,完全是沖著無方。冥君有個最大的愛好,就是給別人的夫人打分。比如山君的老婆體胖,他在酒裏放上三只土鱉蟲,三分;海主的老婆眼小唇薄,他就放上兩只土鱉蟲,兩分,不能更多了。他自己的羅刹老婆生得妖俏,比一幹老友家的都強上幾分,他為此得意了三千多年。後來聽說白準娶了個工作好,相貌佳的,他的心理一下就不平衡了。婚禮那天卯足了勁兒要評點新娘,可惜最後新娘是個冒牌貨。本以為白老妖要繼續打光棍的,誰知道他手段不壞,據說又把新娘子逮回來了。冥君是個不信邪的人,世上能有女人比他的冥後更好看?開玩笑!這次既然送上門來,他倒要好好看一看,就白準那個死不露臉的模樣,豬都不肯嫁給他。

令主呢,因為未婚妻驚世的美貌,覺得腰杆子很硬。他故意拖延了一會兒,“山妻不喜歡見生人,所以天天都要本大王抱著。”他說得眉飛色舞,“冥君的臉太白了,我看慣了倒沒什麽,就怕你嚇著我的魘後。”

冥君發現他就是到這裏來臭顯擺的,他摸了摸自己的臉,“常年不見陽光,臉色是差了點,但也不至於嚇人。白兄今日光臨酆都,難道就是駕車出遊?到了也不露面,看來不會進城了,立馬就要走的吧?”

男人說話比較生硬,冥君不客氣,令主更會挑眼,“本大王巡視梵行刹土,正好路過酆都,想來看一看冥君。雖然冥君從來不肯承認,但魘都和酆都永遠都是上下級關系,誰讓當初咱們簽了協議呢。”令主手裏的小折扇挑起了轎門上的簾子,“況且今天本大王有件事,還要請常磐兄幫忙。進不進城無所謂,只要常磐兄給我一個答案,我即刻就走,絕不叨擾。”

就是那半挑的轎簾,露出了隱約的光景。令主今天可真是金光閃閃,瑞氣千條。人逢喜事的緣故,打扮也不一樣了,胸前一排純金打造的瓔珞掛得滿滿當當,其奢華程度,就像盛裝的菩薩。

暴發戶往身上堆金子,其實沒什麽可看的。冥君的目光還是被驚鴻一面的魘後吸引了——天啊,實在是無可挑剔,唇若蓮瓣、顏若桃花。和魘都令主坐在一起,簡直就是一副生動的看圖說話——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。

冥君又驚又嘆,難怪天極城主當初連連扼腕,這位靈醫果然不凡。煞氣中夾帶著佛性,假以時日,完全可以修成正果。可惜時運不濟,被白準拿住了,可憐的姑娘如同蝴蝶被剪了翅膀,惹得冥君好一陣心疼。老妖怪要走隨便,但看在魘後的面子上,冥君還是決定留他一留,遂哈哈笑道:“白兄負氣了,我們兄弟,親得手足似的,怎麽到了家門前有不入的道理呢。有什麽忙要幫,你盡管開口,只要本君辦得到,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。”

這次倒不是令主應答了,轎中傳出個嬌脆的聲音來,“那就先謝過冥君了。實不相瞞,此次是為我徒兒的事,我求得我家令主帶我入酆都,專程來面見冥君,為我解惑。”

冥君一聽甚為高興,看來還有單獨相處一下的機會啊。轎子裏的令主當然也被這忽如其來的幸福震得找不著北了,她剛才說什麽?她說“我家令主”,不是單純的令主,是“我家”的!

他一把抓住她的手,語帶哽咽,“娘子……”

無方害怕穿幫,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,巧笑倩兮,“阿準,我們還是隨冥君進城小坐吧。你看都到了這裏了,說話就走,傳出去讓人誤會你與冥君不和,那多不好。”

令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酥軟了,好不容易乍著嗓子說了句魘後言之有理,歪著腦袋對外道:“如此就麻煩冥君了。”

龐大的儀仗移動起來,四十八擡大轎向前行去,轎子裏的令主忍不住擦眼淚,面對未婚妻,哭得百感交集,“娘子,我好高興,你總算承認了。我們挑個黃道吉日重辦婚禮吧,我一定給你一個畢生難忘的新婚夜。”

無方束手無策看著他,知道他自以為是的毛病又發作了。她承認什麽了,讓他感動成這樣?可是好奇怪,他一哭便牽動她的心,她知道不妙,終究是有這一天,她被這老妖怪徹底禍害了。以至於他現在動輒掛在嘴上的洞房,也似乎沒什麽可指摘的。她轉頭看窗外灰蒙蒙的天,心頭陰霾叢生,怎麽辦呢,處境似乎越來越讓她絕望了。她一肘撐在窗口雕花的欞子上,落寞下去,眼裏蒙上了薄薄的水霧。他還在她耳邊哽咽,她一片慘然,回頭對他說:“別哭了,我比你更想哭呢。麓姬說得沒錯,我遇見你,倒了八輩子的黴。”